段知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喝了一口酒,接着往下说:“汉人的世家子弟自是会来进学,但他们各个都有家学,未必需要。陛下真正想要汉学惠及的……”
段知妘的手凌空点了点,像是画了个大圈。明绰就明白了,乌兰徵是要这些西海年轻一代都学汉人教化。
明绰浑然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告退的,不自禁问道:“他们愿意吗?”
“年轻人嘛,多少有点儿好奇心,比那些个老顽固要强些。”段知妘说得平淡,“但也就好奇好奇。”
真要让他们正儿八经上学,就难了,他们家里那些个老顽固也不愿意。
段知妘突然道:“所以叫你来。”
明绰一愣:“我?”
她谁也不认识,又不会骑马,乌兰语也说得半生不熟,叫她来有什么用?
段知妘笑了:“你没发现所有来凉亭的少年人都在看你吗——别回头。”
明绰只好依言不动,但是余光打量着,果然有个十四五岁的西海少年正溜溜达达地探出头来,有意拖着脚步从明绰背后经过,然后十分刻意地绕到她面前,从冰鉴里取了一枚果子,又慢悠悠拖着脚步,走到了几个西海人聚集的那一桌,不知道叽叽咕咕地说笑什么。
段知妘听了两句,朝明绰挤了挤眼睛:“说你美得跟湖里的仙女一样。”
明绰没忍住脸上一红:“湖里?”
“他们信阿瓦神女。”段知妘挑了挑眉,明绰从她的语气中感知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屑,“传说在一千年前,西海还没有人烟。有个叫阿瓦的美丽女子生下了七个儿子,就是所有西海人的祖先。七个儿子长大了,成了起个部落的首领。各部落为了争夺地盘彼此反目,杀得血流成河,此时外族入侵,西海人毫无抵抗之力,几近灭族。阿瓦神女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向上天献祭了自己,于是天崩地裂,乌拉山裂开了一道口子,把敌人都吞了下去。那块凹陷的大地就成了一片湖,西海人相信,那是他们母亲的泪水。七个部落的首领在阿瓦神女湖边上立誓,永为兄弟,绝不再自相残杀。于是西海人安居乐业了一千年,从七个部落变成了如今的九十六个。他们相信,只要有阿瓦神女的庇佑,西海人就能再安居乐业个一千年。他们觉得呀,最美的女人,都是住在湖里的仙女。”
明绰一时听入了神,心中不由也荡起了对那片湖泊的畅想。段知妘看了她一眼,突然嗤笑了一声:“真有什么阿瓦神女,他们就不用闯到中原来占汉人的土地了。”
明绰轻轻地“啊”了一声,一下子回到了现实里。
段知妘:“西海人自己也不信了。渠搜人和诰弗人从西域带来了佛陀,屠珲部要跟渠搜人做生意,就先改了宗,然后一个接一个……你看,就连神女,要是没法给人带来实际的好处,也是会被抛弃的。”
明绰:“兀臧部叛出,便是因为不满大可汗改宗么?”
“借口罢了。人只要生了野心,什么都可以是借口。”段知妘叹了口气,“大可汗一生纵横无匹,从西海一直打到了辽东……可这天下大得无穷无尽,人的野心再大,命数终究是有限的。国家太大了,便很难守住,一味的开疆拓土也非良策,你说是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明绰一眼,明绰微微垂眼,没着急说什么,细细地琢磨了她说的话。要说疆域,大雍东西向上虽没
有大燕长,但北起幽州,南至百越,实际并不比大燕的国土小。建康一直比较提防北边的蛮族,但谢太后当政这些年,南面大大小小的异族叛乱没怎么断过,只是有天险相隔,始终威胁不到建康,也不成气候。
段太后的意思是,大燕并不想南下吞并建康,也想劝大雍不要生出这种无谓的野心吗?
明绰不禁哑然失笑,她没想到段太后今天召她来竟是同她谈这些。自那天长霄殿外偷看了一眼以后,明绰难免对段太后心中有芥蒂,这倒与她是不是已经自认是乌兰徵的妻子无关。太后与温峻有私情,明绰倒还可以不加多想,但继子继母这样的事情,终究是太颠覆她长这么大的认知。梁芸姑也说段知妘不好,可是当她在明绰面前谈到阿瓦神女的传说,谈到这无穷广阔的天地间,明绰就发现自己很难继续对她抱有敌意和不满。
“是东乡想得窄了。”明绰坦诚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太后今日召我来是……”
段知妘闻言看了她一眼。明绰没说完,但她好像明白了明绰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哈”地笑了一声,突然道:“你知道宫里这些女人,谁最会讨陛下的欢心?”
明绰愣了一下,她想说叱云额雅,但又不愿意这样说自己的朋友。
段知妘轻轻往前凑,很小声:“陈云出。”
辽阳侯的女儿,陈夫人。但是明绰听说,乌兰徵一点都不喜欢她。
明绰微微挑眉,看着段太后。她微微后仰,唇角挂了一个讥讽似的笑:“但她父亲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她什么都没有,自然要想法子讨陛下的欢心——萧明绰,你也什么都没有吗?”
明绰让她问得心头猛震,瞬间有一种拨开见月明的感觉。
“太后……”
“你不用理他。”段知妘摇了摇头,又露出了那种教训儿子似的神色,“他想闹这个脾气,那就随他去。等他有求于你皇兄的时候,你看着他自取其辱就好。”
明绰没忍住笑出来,心里堵了这几天,终于畅快了。
段知妘看了她一眼,竟有些被她逗笑了,半晌,只道:“你母后一定疼你疼得紧。”
才养得这般天真娇气。可是天真娇气也有天真娇气的好,天下人都爱女子纯洁娇憨,要她们的一片赤心,惧怕女子聪明强势,太会谋算。若一个女子看起来足够天真,又足够聪明,那她便可以拿捏这世上大部分的人。
明绰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也没敢接,只道:“东乡愚钝,还是不知道太后今日召东乡来,我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来玩的。”段知妘随手拣了一块明绰给她剖的瓜,“齐木格跟贺儿薄都老了,不懂知慕少艾。但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看得见你是个汉人。”
她停下来,笑着用余光扫了扫,又一个西海少年站起来,拖拖拉拉地从明绰身后过去,千方百计地偷看了好几眼。明绰回过头,那少年便赶紧从楼梯上跑下去,听那动静,好像还摔了一跤,引得他的同伴们都哈哈大笑,打断了温峻那边的讲经。明绰想了想,突然转回来看了段太后。
母后说过,驭人无非两条路,要么让他们害怕你,要么让他们喜欢你。让人怕是简单的,让人喜欢,却很难强求。所以从前谢太后生杀予夺,不在乎底下人喜不喜欢她。可明绰现在手里没什么东西能让乌兰人怕她。
明绰笑了笑:“那东乡就去玩啦?”
段知妘假装没听见,低头吃她的甜瓜。
明绰跳起来,两步走到了温峻那边,大大方方地往温峻身边一坐。温峻被她吓了一跳,忙让了个位置,行了个礼:“夫人。”
“温大人,”明绰压低了声音,“陛下想让这些少年人自己主动愿意学汉话,你这样干巴巴地讲经,可是适得其反哪!”
温峻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他在汉臣中算很年轻的,到底也三十几了,要不是乌兰徵有这个旨意,本来今日这样全是少年人的场合,肯定是不会叫他的。
“夫人有何见教?”
“有是有,只是难登大雅之堂。”明绰眨了眨眼,“劳烦温大人一会儿替东乡译几句话。”
温峻又拱了拱手:“全听夫人吩咐。”
“好。”明绰已从腰上解下来一条衣带,勉强充作襻膊。其实她今日穿的是乌兰人的骑马装,袖子并不宽大。但总要把袖子绑上去,露出胳膊来,才感觉对了。
“来,咱们先教教他们怎么赌钱吧。”
第47章
论起六博、弈棋、投壶等等玩意儿,明绰先前在家时,水平远不如谢星娥,每每都要输去不少首饰珠宝小玩意儿给表妹。可是如今在一群西海人中间,那可真是威风无两,打遍凉亭无敌手。温峻一开始陪坐在旁边,替明绰翻译翻译规则,但自己不跟他们一起玩。有些汉人少年乌兰语说得也相当不错了,真的玩起来了,说不通的就手舞足蹈地比划,其实用不上温峻,没多久就把他挤到了一边。明绰余光一瞥间,看见温峻走过去,坐在了段太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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