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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静虚笑了笑，先是扯了些闲篇，又问府里老太太、太太们好，才慢慢说到正题：“倒真有一件事，要求奶奶帮衬。阿弥陀佛！当日我在长安县善才庵里出家的时候儿，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的女孩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少爷。那李少爷一眼看见金哥就爱上了，立刻打发人来求亲。可那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的聘定。张家欲待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少爷一定要娶。那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吵闹，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起官司来。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偷眼觑凤姐脸色。凤姐只低头吹着茶沫，并不搭言。

静虚只得继续道：“那张家急了，想着如今长安节度使云老爷，和府上最相好，求太太、老爷和云老爷说声，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到这里，方才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

静虚忙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张了。”

凤姐嗤笑一声：“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

静虚一听，脸上笑容僵了僵，又赔笑道：“奶奶虽说不等银使，这不过是张家知道奶奶府上不稀罕这点银子，只是虔诚心意。再者，俗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说句话的事，奶奶积下这点阴功，菩萨都记着呢。”

凤姐只是不松口。

怜春在一旁听着，心中早已明了。这就是那桩“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起因了！为三千两银子，凤姐便要插手逼人退婚，活活逼死两条人命！她心中一股怒气渐生。那张金哥与守备之子，本是两情相悦，却要被这贪财的尼姑和弄权的凤姐活活拆散！

她见静虚还要再劝，忍不住开口道：“静虚师父，你方才说，那张家小姐已受了守备公子的聘？”

静虚一愣，没料到这个一直安静坐着的姑娘会突然开口，忙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只是那李家权势更大……”

怜春不等她说完，又道：“既已受聘，便是人家的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儿戏？那李家仗势逼婚，已是无理。如今还要托人情、走门路去逼迫守备家退婚，这……这岂是出家人该插手的事？佛家讲求慈悲为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师父不劝那张家遵守信义，反倒来此央求走门路退婚，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师父清修、于水月庵名声，都大大有碍吧？”

她声音不高，语气也平和，但字字清晰，句句在理，更暗含指责。

静虚尼姑被这一席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口结舌，半晌强笑道：“姑娘年纪小，不知这里头的利害……那守备家如何惹得起长安府……”

“惹得起惹不起，自有王法公道！”怜春语气微沉，“若是那李家真敢仗势欺人，逼出人命来，难道朝廷律法是摆设不成？何须要用这等私相授受、以权压人的手段？二嫂子，”她转向凤姐，语气恳切，“这事关乎女子名节，更关乎两条人命。咱们府上历来宽厚仁德，老祖宗、太太常教导我们要惜老怜贫，心存善念。这等插手他人婚约、强逼退婚之事，万一将来有个不好，岂不坏了府上清誉？嫂子如今协理宁国府，多少双眼睛看着，正该爱惜羽毛才是。”

凤姐本已被静虚说得有些心动，那“三千两银子”和“不过一句话”的事，在她看来确是举手之劳。此刻被怜春一番话点醒，尤其是“坏了府上清誉”、“爱惜羽毛”几句，正说中她心中隐秘的顾虑。她如今代管宁国府，看似风光，实则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盯着，等着抓错处。若真因这点银子惹出官司人命，传到贾珍、贾母耳中，确是不美。

她心思电转，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静虚道：“五姑娘说得是。这事不妥。我们这样人家，最忌讳插手外官的事。师父还是回去让那张家人另寻他法罢。平儿，送客！”

静虚尼姑没料到事情竟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手里，眼看着要到手的银子飞了，心中又气又恼，却不敢发作，只得强笑着告辞，灰溜溜地走了。

待她出去，凤姐才长长吁了口气，看向怜春，目光有些复杂：“五妹妹今日……倒叫我刮目相看了。平日瞧你闷声不响，没想到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怜春忙敛衽道：“嫂子莫怪妹妹多嘴。我只是听着那事不像话，怕嫂子一时被那尼姑蒙蔽，惹上麻烦。那等拆人姻缘的事，最是损阴德的。嫂子如今管家理事，身子又劳碌，何必再为这点不相干的银子费神？没得惹一身骚。”

凤姐听了，倒笑起来：“你这话倒是实在。罢了，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这静虚，往日也常送些孝敬来，今日驳了她，怕是心里不自在。”

怜春道：“她一个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却热衷于这些俗务，本就不该。嫂子疏远她些，也是好事。”

凤姐点点头，若有所思。她虽贪财，却更精明，权衡利弊，自是知道怜春所言不虚。只是心中不免诧异，这五丫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看事却如此通透，倒小瞧了她。

又坐了片刻，怜春便起身告辞。凤姐让平儿拿了两匹新进的宫缎给她带去，算是谢她送点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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