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早已拿出随身带的画具,忙着勾勒起来。岫烟在一旁帮着按纸。
探春和怜春也停了棋,走过来看。探春摇头笑道:“这个云丫头,真是走到哪闹到哪,醉成这般模样,倒也别致。”
怜春看着湘云那毫无心机、恣意酣眠的姿态,落花满身,蜂蝶环绕,确是一幅极动人的画面。心想,大观园中,能如此率性而为、醉卧花间的,也唯有史湘云了。这份真性情,在这规矩重重的深宅里,显得尤为珍贵。
众人笑闹了一阵,恐她真着了凉,还是由宝钗做主,命丫鬟们好生将湘云搀扶起来,送到就近的怡红院厢房里去歇息。湘云犹自未醒,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梦话,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经此一闹,日头也已西斜。众人便散了酒席,约定晚间再去怡红院探看湘云,顺便再聚一聚。
怜春回到静容园,略作休息。想起晚间之约,知是宝玉兴致又起,定要夜宴群芳。她本不喜过于喧闹,但今日气氛难得欢畅,且众姊妹皆去,她也不好独缺,便吩咐晴雯准备一件稍厚些的披风,以备夜凉。
果然,掌灯时分,怡红院的小丫头便来请了,说是宝二爷备了酒果,请姑娘们过去夜坐,看看云姑娘可好些了。
怜春到时,怡红院内已是灯火通明,笑语盈耳。进了宝玉的屋子,但见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圆桌,上面罗列着各色精致果品糕饼,并一大坛新开的惠泉酒。四周设着十来张绣墩,宝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李纨、宝琴、岫烟都已在了,连醉卧方醒、犹带倦色的湘云也被拉了下来,坐在黛玉身边,揉着额角,似还有些头晕。
宝玉今日极是兴奋,穿着家常大红绫袄,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面若春花,目似点漆,正忙着指挥丫鬟们安放杯箸,见怜春进来,忙笑道:“五妹妹来了!快请坐!就等你了!今日咱们不拘礼数,好好乐一晚上!”
怜春含笑与众人见了礼,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晴雯、袭人、麝月、秋纹等大丫鬟皆在旁伺候,小丫头们穿梭往来,烫酒布菜。
宝玉先举杯道:“今日先是饯春,后又为云妹妹压惊,咱们第一杯先干了!”众人皆笑,纷纷举杯相应。怜春以茶代酒,也略沾了沾唇。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融洽。湘云酒意未全醒,又活泼起来,嚷着要行令。宝玉便命人取了令签、骰子来。众人掷骰子占花名儿,嬉笑玩耍,好不热闹。
怜春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众人嬉闹。但见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风致。宝钗端庄明艳,黛玉风流袅娜,湘云豪爽娇憨,探春俊眼修眉,迎春温柔沉默,惜春清冷出尘,宝琴鲜妍明媚,岫烟超逸脱俗……真真是群芳荟萃,满室生春。
宝玉更是如鱼得水,周旋于众姊妹之间,一会儿替这个斟酒,一会儿替那个剥果,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几轮酒令下来,湘云又掣了一支签,上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诗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众人皆笑:“好准!方才真真是‘香梦沉酣’了!”罚她一杯。湘云也笑着一饮而尽。
接着黛玉掣了一支芙蓉花签,题着“风露清愁”,诗句是“莫怨东风当自嗟”。黛玉看了,默默不语,只呷了一口酒。宝玉见她神色微黯,忙岔开话头。
宝钗掣的是一支牡丹签,题着“艳冠群芳”,诗句是“任是无情也动人”。众人皆道:“这原配牡丹花。”又笑闹着灌了宝钗一杯。
怜春也随众掷了骰子,掣了一支签,却是一枝腊梅,题着“霜晓寒姿”,诗句是“竹篱茅舍自甘心”。探春在一旁看了,笑道:“五妹妹性子安静,不慕繁华,倒正合了这腊梅之姿。”怜春微微一笑,也饮了半杯酒。
行令既罢,宝玉又命人将酒席撤去,另设了小巧的几案,摆上各色细巧茶食果品,大家散坐说话。或倚栏赏月,或凭几品茗,或聚谈,或独自沉思。
黛玉和宝钗坐在窗边榻上,低声说着什么,时而抿嘴一笑。湘云则拉着宝琴、岫烟,津津有味地讲着她小时候的趣事。迎春和李纨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惜春则独自坐在灯下,翻看方才画的湘云醉卧图。
探春坐到怜春身边,递给她一碟新剥的松子瓤,低声道:“今日瞧林姐姐,气色似乎比前些时日好些了。”
怜春点头:“是啊。宝二哥病好了,她心头大石放下,自然宽慰些。”心中却知,那日那杯融了“绛珠丹”的水,或许也起了些许微效。
探春叹道:“但愿他们日后能少些波折才好。只是这府里……唉。”她欲言又止,显然也知世事艰难。
两人正低声说着,忽听宝玉那边又起了喧哗。原来是他一时兴起,命丫鬟们将各色花灯都点了起来,挂在院中廊下,又要移席到院中桂花树下,赏月看灯。
众人拗不过他,又兼兴致正高,便都笑着移步院中。但见皓月当空,清光如洗,怡红院中各处悬挂着琉璃、玻璃、料丝、羊角等各种花灯,有方有圆,有禽鸟花卉,五色斑斓,光影流动,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恍如仙境。
丫鬟们早已在桂花树下铺了大红毡毯,设下坐褥,又将酒果重新摆上。众人或坐或卧,赏灯看月,说笑取乐。
宝玉更是欢喜得无可不可,一会儿赞月明,一会儿夸灯好,一会儿又说起古今笑话,引得众人笑声不断。他又命麝月将那只名为“海棠春睡”的玉杯取来,斟了酒,非要每个人都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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