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一者温婉雍容下锐利隐现,一者恭顺谦卑中锋芒暗藏。周遭空气仿佛凝滞,只余秋风穿过廊庑的呜咽之声。
甄嬛闻言,脸上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些,却未达眼底:“如此便好。本宫也是白嘱咐一句。阿哥自是明白人,如今不同往日,多少双眼睛看着,言行举止,皆需更为谨慎才是。”她的话轻柔如羽毛,却字字藏着提醒与警示。
“儿臣…谨记莞娘娘教诲。”弘历再次躬身,姿态压得更低,语气却无半分屈服。
甄嬛不再多言,略一颔首,便扶着林悦的手转身离去,裙裾逶迤,风华无双。弘历直至那背影彻底消失在朱红宫墙尽头,才缓缓直起身。方才那份恭顺顷刻间褪去,面上唯余一片沉静的冷硬。他收回目光,依旧静立于瑟瑟秋风之中,仿佛方才那场无声的较量从未发生。只有脚下盘旋不止的落叶,泄露着这深宫之中无处不在的暗潮汹涌。
因着入宫多年却始终未有身孕,祺贵人心中焦灼,终究是动用了母家瓜尔佳氏的人脉路子,几经周折,从宫外请了一位告老资深的太医入宫。
祺贵人:额滴神呀!
老太医须发皆白,手指枯瘦,仔细地为她请脉。良久,他眉头紧锁,沉吟道:“小主脉象显示,并非先天体寒不足之症,倒像是…长期接触了损伤胞宫的寒凉之物,依老朽看,极似麝香一类。”
“麝香?”祺贵人如遭雷击,脸色霎时惨白,“这怎么可能?我日常所用之物皆经查验……”
太医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室内陈设,最终落在了祺贵人雪白脖颈间那串殷红欲滴的香珠上——那是皇后娘娘早年所赐,她感念恩德,几乎日日佩戴。
“小主,”太医声音低沉,“您这串珠饰,可否容老朽一观?”
祺贵人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手指微颤地解下那串触手温润的珠子递过去。老太医接过,置于鼻下细嗅,又用指甲极小心的刮下一点粉末捻开,面色骤然凝重:“就是此物了!此珠乃是用红麝香精心炮制而成,香气内蕴,日久天长,早已侵蚀肌理,伤及根本……”
话音未落,祺贵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仿佛瞬间被抛入万丈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那无数个期盼子嗣的日夜,对皇后的感恩戴德,此刻全都化为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她的心腑。
随即,滔天的恨意如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将她吞噬!可下一刻,无尽的绝望又攫住了她——皇后早已薨逝,她这焚心的怨毒,竟连复仇都找不到债主!
她几乎被这无处发泄的冤屈逼得疯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猛地,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将老太医送出宫后便起身往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内,祺贵人扑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将这骇人的隐秘冤情一字一泪地剖白于御前。
皇上听着这匪夷所思的宫闱阴私,看着脚下哭得花容失色、几近晕厥的祺贵人,再想到罪魁祸首早已埋入黄土,纵有雷霆之怒也不知该向谁发作。沉默良久,他终究生出几分怜悯与补偿之意,并未深究细查其中是否还有纠葛,只沉声道:“既是如此,朕便给你个恩典。”
一道旨意旋即传出:晋祺贵人为祺嫔,赐居景阳宫正殿。
恩宠是给了,位份是升了,宫殿也宽敞华丽了。可祺嫔住进那偌大的景阳宫正殿,抚摸着冰凉的珠宝饰物,只觉得心头那口恶气非但没出,反被这空荡荡的尊荣衬得更加凄惶。仇人已死,她这嫔位,更像是一个无处申冤的安慰,华丽而悲凉。
合宫夜宴,灯火璀璨,丝竹盈耳。林悦侍立在甄嬛身后,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席间那道潇洒不羁的身影——果郡王正周旋于宗亲大臣之间,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风流尽显,宛如一只翩跹于百花丛中的耀眼蝴蝶。
不知怎的,林悦瞧着他那般左右逢源的模样,竟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这细微的声响在觥筹交错的喧闹中本不易察觉,却清晰地落入了前方案几前的甄嬛耳中。她并未回头,只微微侧过脸,眼波向后轻轻一扫。林悦立刻意识到失态,忙微微俯身,凑近甄嬛耳边,低声快速解释了自己方才的所想。
甄嬛听着,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丝了然的弧度,随即带着几分亲昵与提醒的意味,轻轻回手拍了一下林悦的手臂。林悦即刻会意,重新挺直腰背,收敛心神,目光规规矩矩地投向殿中翩跹起舞的宫伶,仿佛刚才那一声轻笑从未发生过。
斜对面席上,甄玉娆遥遥举杯,向姐姐甄嬛致意,姐妹俩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稍远处,安陵容正侧着头,柔声与身旁的文静公主知韫说着什么。沈眉庄则细心地将一道佳肴夹到静和公主面前的碟中,眉眼间满是慈爱。
胧月公主和六阿哥弘暄早已溜下席位,跑到了嘉嫔处,好奇地围看着襁褓中的小弟弟。温宜公主正拉着淑和公主,展示自己发间新得的精美步摇。三阿哥弘时与嫡福晋董鄂氏相视一笑,轻轻碰杯,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四阿哥弘历则持杯离席,正恭敬地向几位宗室叔伯敬酒。而他那位新娶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却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独自坐在案后,微微嘟着嘴,目光懒懒地落在眼前的歌舞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雍正帝高踞御座之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将众人的百态尽收眼底。他率先向协理六宫、劳苦功高的敬妃举杯,又向宠眷正浓的莞妃甄嬛示意,随后,便与在座的儿女、妃嫔、宗亲们一一叙话,尽显帝王恩泽与天家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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