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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长成大人后，听流行歌，歌里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然而到了那个时候，宇超已经无法辨识自己是征服欲还是真爱，只知道或许习惯成自然，那已经是伢崽时他的一种生活方式。

宇超站在葡萄新家前头又看了看周遭，心想要是再发山洪，这房子还不是要一冲就散的吗？他抹了汗，正要敲门，却听见里头传出来七叔公的声音：

“桂霞，你傻啊，那房子怎么能便宜了那个外来人，我不早就说过，有困难来寻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那房子换了多少钱？”

里边有窸窸窣窣回答声，似是洪母的声音，她讲话本就轻，嫁到洪家大气不敢出十多年，音量越发小了，实在听不真。只能听到七叔公大嗓门又叨叨：

“哎呀！这么点钱，那个什么华侨真是个强盗！你可以卖给我嘛，你卖给我，房契改成我的名字，但你们母女三个还是能住在那里。对不对桂霞？毕竟这手等的功夫，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陈桂霞，葡萄母亲的名字。葡萄父亲过身时，宇超在那些签字单上看到过。这里头在干什么，他听不懂，支起来要敲门的手就那么悬在门前不知该不该敲下去。

“七叔公，我们要吃饭了，你也回去吧。头几次的账也都给你结了，自家吃自家的饭，我们始终都姓洪，你姓林，还是分清楚点比较好。”是葡萄的声音。宇超听出了葡萄的意思，心里大概敞亮了些，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忙猛敲起门来。

樱桃来应门，看到是宇超，小小女孩儿像是见到能撑腰的亲人，紧紧抱住宇超哭起来。“阿超哥哥，你怎么才来呀阿超哥哥，弟弟，弟弟死了”，小樱桃边哭边喊，谁看见都得难过。

宇超抱起小樱桃往里走，也不过三两步，这院子就到了头。

“七叔公也在啊？我刚经过集市，自来水公司那个地方，听到有人正满街寻你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宇超随口扯起谎来。宇超说谎的时候左耳会忽闪忽闪地弹动，葡萄打小就知道。葡萄打量了他一眼，便懂了刚才这院子里的话宇超必是都听去了，这是在给她们孤儿寡母解围。

七叔公干咳两声，望了一眼洪母，洪母佯装没感觉到，脸扭去另一旁。七叔公没了办法，讪讪地站起来，“是吗？我去瞧瞧，哎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找我，能者多劳啊，命苦啊，我这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葡萄锁了门，小樱桃脸上挂的泪还没干，就朝门口狠狠呸一口，惹得一家子笑。母亲把饭端出来放在桌子上，让宇超一起吃，宇超看了一眼桌上不过三碗放了猪血的面线糊，心里难受，推说母亲在家等着他回去吃饭，跟葡萄说两句话就走。

葡萄带宇超绕到房后，三下两下爬到树上去，再迈一大步便到了屋顶上。宇超一个男孩子倒是费了会儿功夫才上去。这世上有很多男人看不得女人比他们强，葡萄学习不好，但体育一直特别强，就连做引体向上这种男生的体育课项目，都要比班上大部分男同学厉害，常惹得班上男生气不过。宇超却偏偏相反，那些比他还要强的女孩子，始终都能让他多一份尊重。

宇超爬到屋顶上但觉气喘，看着边上什么事儿都没有的葡萄，嘴角挂着爱慕的笑。这屋顶倒是开阔些，原来背后正是东郊圣元寺双塔。原来是这里啊，宇超终于恍然大悟。这圣元寺每年母亲倒是要带着宇超来拜一次的，宇超只当是郊游罢了。

葡萄只是望着傍晚天边的浮云出神，她想问宇超好不好，还有没有哪里痛，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嘴。终究还是宇超先开了口，

“怎么住到了这里？”问完他就后悔了。还能怎么？当然是因为穷。

葡萄低下头想了片刻才说，“你知道我们南边的房子都是什么样的吗？从北向南风格是在变化的，由黑及红，再由红及黑。从福州经莆田和仙游，在惠安、晋江、厦门之间形成大红区。到漳浦后，红色渐渐暗淡。再到了云霄，墙就是黑白的了，只保留屋顶淡淡的红。诏安那边就找不出一片红的迹象了。到潮汕那边的房子就是一片黑了。”

宇超吃惊，葡萄什么时候学到了这些的？葡萄却像知道他的心思，不需他问，

“陈校长讲给我听的。原来只是我们南国，就那么不同，就像那天上的云，你看，红的，白的，灰的，黑的，连成一片，都是不同的。房子，就是个形式罢了。我爸爸住在大宅一辈子，又如何呢？宇超，我的世界曾经只有洪家老宅那么大，最多也就是镇子这么大了。你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家？我也是的。从前我们原是连这镇子多大都不知道的。”

宇超听得呆了，从来都是他痴缠着葡萄，大了以后，葡萄鲜少与他谈心，什么时候起，葡萄的心思已经如此老成？而他章宇超却还是个孩子。

“远房表舅舅给借了这个地方住，不要钱的。”葡萄微低了一下头，少女要为了钱发愁，她觉得难为情，“宇超，我只能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的事儿。此刻，我一家是窝在这里了，但不要紧的，我有手有脚，长大后我一定会走到外面去。”

葡萄不知道是在说给宇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宇超只看到她脸上格外坚毅的表情，他知道，他自幼喜欢的这个女孩子，做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人生重大决定。是因为陈校长对葡萄说了那些话吗？宇超颇有些不舒服，明明方才在洪家老宅还十分敬佩的陈校长，这会儿却让他有些气。他气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影响到葡萄，也气自己因为这个事儿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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