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皇城,过内门,二人下马一前一后疾步永延殿。夜里黑云缭绕勾月,星芒尽藏其中,半遮半露地照映朱墙绿瓦,太监眺目,提灯远远迎来,掌灯而去。
偏殿灯火通明,参知政事集聚门外,见梅鹤卿提袍上阶,纷纷让出道来,梅鹤卿立在门前敲了三声。
“梅少卿吗?进来。”
“是。”
梅鹤卿拘谨推门合上,景夙坐在长桌尽头拟写圣旨,直到梅鹤卿行完礼也未曾抬眸看上一眼,只道了声,“坐下吧。”
梅鹤卿谢过,坐去摄政王底下一位,恭声问:“王爷召我来是有何差事需微臣去办?”
景夙笔尖流动,“本王决定南下黔州坐镇,事不宜迟。然陛下至今身体抱恙,即便病情有所好转,仍是时昏时醒的状态,此去我放心不下,须你与裴逸沈璞守在榻前。”
“路上时沈大人大致与微臣说了,王爷信任微臣自然义不容辞。”梅鹤卿道。
景夙笔尖一顿,笔头抬起蘸墨,双眸却朝梅鹤卿看来,眼神探究,“少卿认为是谁要谋害陛下?”
梅鹤卿微微垂眸,思忖片刻,说:“无非是武朝细作或是……季家。”
“揣测有何根据?”景夙笔尖刮墨,“宫内细作数日前已由附离逐一揪除,虽然如此,也难保证清理干净了,至于季家……”
“至于季家,”梅鹤卿哪里不知“附离”是何意思,心下俨然微恼,面色平静无波,继声道:“景阳王不正是季家动手的理由吗?”
景夙脸色骤然冷若冰霜,嗓音沉得深不见底,“好大胆子,你岂非也有如此想法!”
梅鹤卿垂眼,心情渐好,不动声色道:“不敢。”
季家有当朝皇太后坐镇,季乔曦与景阳王也曾有几年母子情分,到底是养在膝下,也算亲近。景夙前往黔州镇守,此时如若皇帝驾崩,继位的断不是还有三年活头的景安王,而是不足九岁的景阳王。
再观梅家,梅长仁离世,梅鹤琅身为世子沿袭爵位,不仅贵为公爵且手掌三十万铁骑,举世闻名的骁勇悍将,豺狼虎豹皆不及其一分危险,单是跺脚一下,灵朔整个地界势必与京安割裂,延绵出道边境线来。
“梅家遵从祖训,愿替陛下分忧,不敢有悖逆之心。”
那笔再点去明黄的圣旨,一笔一划勾出圣意,景夙龙玺在身,自是要慎重再慎重,“外戚专权万万不可,不然,本王执这玉玺有何用处?四年来所做均成无用之功。”
梅鹤卿眸色深深,火光也无法入目三分,“微臣有一事不明,王爷知不知京畿守备军虎符何去了?”
景夙猛然眼风一刮,如刀刃削过梅鹤卿面颊,“说!”
“微臣原以为王爷是知晓陛下安排。”梅鹤卿神情故作乍然,缓声道:“微臣的属下曾在赶往京畿守备军驻扎营时救下季家大公子,季燃。这一次能顺利调来守备军支援全靠的是季供奉手里的半块虎符。听供奉言,虎符乃是季国公所予。”
景夙执笔的手指愈攥愈紧,忆儿究竟私下瞒他多少事,竟还糊涂地与季家做换取,甚至把虎符也交予了季伯文!
蜡烛爆声,殿中静默。
须臾,梅鹤卿再道:“臣忠言逆耳,话至嘴边不得不说。前有尹家执掌金吾卫,后有季家手握京畿守备军虎符,于长久而言,难恐皇城之变不会再在京都上演。此战南晋气数命悬一线,试问它还经得起重蹈覆辙吗?”
“臣无心僭越,一番言语透露的不过是深切的护国心。虎符在外,来日必有大患!”
景夙指尖劲道几乎要折断笔杆,他对梅家,对梅鹤卿的疑忌流露赤|裸,“如你所言,你梅家又该如何?”
梅鹤卿目光坦然而视,言辞诚笃,“家中虽我主事,但兵权与我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梅家与景氏百年来相辅相成,凭的是‘两不相负’,此意是大哥之意,亦是梅家之意。陛下慧眼善辨忠奸,王爷便尽管安心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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