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次仍然没有判刑。两天后,那黑衣道人来到牢里,看了看孟铣,问:“你疯了吗?”
孟铣放下手里的一把头发,说:“没呢。”
黑衣道人说:“你疯了。”
土人说,吕公是个淡人,且仁慈。那豪滑入狱后,吕公淡然说道:“岁额上供锦预支丝、红花、工直与机户,苦恶欠负,今后不会了。”吕公不仅淡然,而且实事求是,于是在元丰癸亥年,吕公言于京朝,说:“岁贡锦绮纨罗,度以匹者万四千,其尤难治者七百三十,上布之费,总二百七十万。募工而涅籍之人,岁费三十千,八十人而足。则不烦于缗,而得良物以充贡。”便在府治之东建了锦院。
锦院初有匠人八十,八十个人都是才学会“大料细法”的军匠。来年扩建后,匠人达到五百,据说每年染丝万两。雇工补军匠不足入场,能赚工钱,工有限期,迟了就要挨罚。所以从一切程度上,真正做到了“不胜其劳”。锦院的生产不计成本,日后这些人倒也织出了盘球、灯笼、六八答晕、狮子云艳、真红百花。其中“真红”一度被冠名为吕公锦。京朝的其余需要从市上采购,给机户的价格没有比孟家“欺行霸市”时更高,因为这时吕公已经离任,去“权开封府”了。
孟铣也在元丰癸亥年出狱,据说是受了特赦。特赦的理由是他不肯以有罪之身去锦院给工人们分班编组。锦院当时的工人,有半数是孟家的束综与挽花工,人到锦院却不会织了。初织透背,户司有懂行的库管见过后,说这活儿干的,还不如军匠。织成的盘球和天下乐,有机户看过,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官员以为工人故意敷衍,罚工、扣钱都试过,还是织不出好看的样子。后来他们知道,原先工人在干活时,点意的不挑花,拉花的不打结,织一匹锦,要分成十几个工序。有懂行的人说,要实现“方寸现须弥”,步骤越多、工艺越复杂,出料越精致。织造超过十个工序才能织成的锦,活儿分得越细,织得越快。如今这种局面,无疑是分错了工。可是要给人分工,又找不到懂行的人。找昔日孟家锦院的头人或是画花儿的,人家不肯来,因为去年被衙门害得人见人骂。京朝有懂行人见了这外行的锦,就不高兴,蜀锦不好,治蜀能手们脸上就没有光。于是,成都府又联合青城县,下命让孟铣去锦院里做总工。孟铣去了二十多天,锦院织出了六八答晕、狮子云艳、真红百花,孟铣又被塞回牢房里。此后数月,他就像一个地瓜,数次被饿急了的人捡起来啃了两口,又被扔回猪圈。黑衣道人又来看他,问:“不孝之子,你怎能把先人的东西舍给他们呢?”
孟铣笑着,将手里的画举给他看。那是一只老虎,有些像蕃客锦袍上的,姿势古怪,线条曲直错落,不像是个锦样。黑衣道人问:“你出去就为了画这个?”
孟铣说:“不是我要画它,是它要被我画来世上,拦也拦不得。”
成都府常让孟铣去锦院分工。每次出狱,孟铣都画新的花样给黑衣道人,他一共画过十只禽兽交给黑衣道人,说你拿去,拼一个试试。黑衣道人拿走这些纸片,把每一样复画多个,随意拼凑。拼了上百次,发现不论如何拼,同一禽或同一兽出现在不同处,都像是不相同的,诸禽兽如同彼此争斗。且不论如何拼组,云雁和大鹤都是凶样,狮子老虎反倒乖顺可爱。黑衣道人将十次拼凑的花样织成样锦,又来到孟铣的牢房里,说一声:“你该出去了。”
听到这句话,成都府与青城县的官员们忧愁不已,纷纷说豪滑大奸不除,民间不得粥糜。吕公听说了黑衣道人要放孟铣出狱,也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放人吧。”
出狱后的孟铣,跟着黑衣道人去过吕公府上。那一天,在吕公的见证下,锦院出价九十九万缗,买走了孟铣的十个锦样,全以黄金兑付。从吕府出来后,孟铣问黑衣道人,这钱怎么处置。黑衣道人说:“开锦场。”
孟铣问:“你可是吕公的人?”
黑衣道人说:“不是。”又说,“我不是俗世之人,眼下是张公的人,我与张公都是汉州绵竹人。熙宁王贼乱法,苏氏蒙难,鲜公(于侁)遭奸人害。我观夜月全食,光耀全失,知贼党愆戾,国政悬息,故下俗世,救个急。”
黑衣道人说罢要走。孟铣叫住他,说:“你不能走,你走了,青城县还抓我。”
黑衣道人说:“莫忘记,那九十九万缗,是张公赐的你。”
孟谏
黑衣道人一走三十二年,直到孟铣去世,他也没有回来要债。孟铣临终时,把儿子孟谏叫到床前,说:“我们欠张公九十九万缗。”这是在政和乙未年。
孟谏送走父亲,便去找五姨询问谁是张公。五姨哭哭啼啼的,说不知道。孟谏问:“那我为何欠了张公九十九万缗?”
五姨答:“你爹入狱时,是张公救他,又给了他九十九万缗。”
孟谏问:“凭据何处?”
五姨拿出十张禽兽锦样,说:“你爹叫人织的,张公手中也有十张,与此一模一样。”
孟谏看了看这锦样,问:“张公没给之前,咱家有没有钱?”
答曰:“有。”
孟谏问:“那欠张公的,啥时还?”
五姨嫌他烦,便不说话,哭哭啼啼又缩回房里。孟谏便去问二姨、三姨、管院刘秀才“欠张公的啥时还”,谁都没有答案。于是孟谏以为:此时离张公借款给孟铣已过去三十二年,张公应死。张公死了,钱就不用还了。孟谏还决定:假如张公没死,或将凭据传给了儿子,日后再来要债,他要问清借款之事的来龙去脉,伺瑕抵赖。之所以做出这抵赖的决定,倒不是孟谏不孝顺或者没钱偿还,他是从商行的规矩出发,认为没有还的必要。孟谏的商行规矩,出自川西豪商盘算多年,摸索出来的为商之道,也并非改废了父债子偿的规矩,但是规章了“现时现世,现还现报”。孟谏的前辈豪商们,其中有才高者借鉴《管子任法》中的“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数而不任说,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自创新意,说“任凭不任事,任事不任智,任智不任德,任现在而不任过去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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