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沉默地、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僵硬地侧身,避开了胖妇人那带着油烟和劣质脂粉混合气味的“搀扶”,拄着乌鳞,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迈过了那道象征着未知陷阱的低矮门槛。
店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压抑。浑浊的空气如同凝固的胶质,混杂着劣质烧酒的刺鼻气味、浓重的汗臭、食物腐败的酸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如同老旧棺木般的霉味。
唯一的光源是柜台上那盏油污遍布的油灯,黄豆大小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虚弱地跳跃着,将有限的、昏黄的光晕投射在几张歪斜破旧的桌凳上,拉出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墙壁被经年的油烟熏得黢黑,角落里结满了蛛网。
柜台后面,一个精瘦如猿猴、穿着半旧油腻短褂的汉子,正佝偻着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沿的污垢似乎永远擦不干净。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毒蛇的竖瞳,瞬间锁定了蹒跚而入的弥仞。
目光先是落在她血污狼藉的衣衫和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当他的视线触及弥仞手中紧握的那柄乌鳞匕首时,那轻蔑瞬间冻结,化作一种混合着惊疑、贪婪和本能的忌惮。
匕首上残留的暗褐色血痂,以及那即便在昏暗中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凝练如实质的凶戾煞气,让他握着破碗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弥仞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无视了胖妇人故作热情的张罗,也无视了柜台后那道毒蛇般的审视目光。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走向店内最阴暗、最靠里、离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最远的一张桌子。
仿佛只有将自己置身于最深的阴影里,才能获得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和伤口撕裂的锐痛。
她走到桌旁,动作僵硬地、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发条般,缓缓坐下。沉重的乌鳞匕首被她轻轻放在布满油污、刀痕和不明污渍的桌面上。
“咔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磕碰声,在死寂的店里突兀地响起,如同敲打在某种紧绷的神经上。
胖妇人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随即堆得更盛,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糖:“姑娘您先歇着!热汤!馒头!清水!老婆子这就去给您张罗!保管让您舒坦!”说完,她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掀起后厨那面同样油腻厚重的粗布门帘,钻了进去。
门帘在她身后晃动着,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后厨可能传来的声响。
店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弥仞压抑着、却依旧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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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仞背靠着冰冷、硌人的墙壁,闭上了眼睛。浓密的、沾染了血污的睫毛在灰败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她并非休息,而是在这短暂的喘息间隙,强行凝聚起识海中那缕微弱到近乎虚无的风茧之力。
如同在狂风巨浪中试图点燃一根火柴,她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不顾一切地压榨出来,穿透自身厚重的伤痛迷雾和肉体的屏障,艰难地投向那面隔绝了后厨的粗布门帘。
风茧的光芒在识海中剧烈地明灭、摇曳,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传递回来的感知模糊而混乱,充斥着油腻、烟火、生肉和某种草药的味道,还有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小撮灰白色粉末,被小心翼翼地抖落进一碗刚刚盛出的、还冒着浑浊热气的肉汤里的影像。
虽然模糊不清,断断续续,但那个动作的意图,清晰得如同黑夜中的闪电。
下药。
果然,黑店,图财害命。
弥仞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混合着疲惫与了然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迫不及待。
就在这时,柜台后那精瘦汉子放下了手中永远擦不干净的破碗。
双手在同样油腻的围裙上随意地蹭了蹭,脸上挤出几分刻意为之的“关切”之色。他踱着一种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踩在特定节奏上的步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最终停在弥仞桌旁约两步远的地方,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同时完美封堵了通往门口最便捷路径的位置。他行走江湖多年,深谙察言观色和掌控距离之道。
“姑娘,”汉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打磨着生锈的铁器,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您这伤……看着可真是凶险。啧啧,流了这么多血,怕是伤着筋骨了吧?”他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在弥仞惨白的脸和血染的左肩和那把静静躺在桌上的黝黑匕首上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评估。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能遇到咱这小店,也算您命不该绝。不过……您这是遇上狼群了?还是……碰上了更‘麻烦’的东西?”他刻意在“麻烦”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赤裸裸的试探。
身体看似放松地站着,但那微微前倾的肩膀和绷紧的腰腿肌肉,却无声地透露出猎食者的姿态。
弥仞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那沙哑的声音只是掠过耳畔的夜风。
她的左手食指,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冰冷而稳定的韵律,轻轻抬起,然后,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乌鳞那冰冷、锋锐、残留着暗褐血痂的刃锋之上。
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刹那,一股深沉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汉子的问话如同石沉大海,弥仞的沉默像是一堵无形的墙。
他眼中那点虚伪的关切迅速被不耐和一丝被轻视的愠怒取代。这女人伤得如此之重,气息奄奄,竟还敢如此无视他。
那把匕首再凶,握在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手里,又能如何,婪再次压倒了那丝本能的忌惮。
他干咳一声,身体又向前逼进了小半步,一股混合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弥仞淹没。
“姑娘?跟你说话呢,这荒山野岭的,伤成这样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店虽然简陋,但也能帮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因为弥仞的眼睛,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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