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声音哽咽:“这里……有了我们的骨肉……弄月……谢谢你……谢谢……”
然而,预想中弄月欣喜激动的回应并未到来。
她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那里面没有喜悦,只有巨大的震惊、茫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抗拒。
“怎么……怎么会……”她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沈聿握得更紧。
“弄月?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沈聿终于察觉到她的异常,狂喜的心情稍稍冷却,被担忧取代,“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吓到了?”
弄月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轻声道:“没有……只是……太突然了……妾身有些……害怕……”她的声音细弱,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疏离。
沈聿只当她是初为人母的紧张和之前中毒留下的阴影,连忙温言安抚:“别怕,有我在!这次我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你和孩子!王太医也说了,胎象虽弱,但好生调理便无碍的!我这就让人去库房取最好的补品!不,我亲自去!”
他兴奋得坐不住,又细细嘱咐了弄月好些注意事项,这才风风火火地亲自去张罗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聿几乎将弄月当成了琉璃娃娃般呵护。所有饮食起居他都要亲自过问,汤药补品必定先尝过温度才喂给她,夜里睡觉都警醒着,生怕她踢了被子或是哪里不适。
侯府上下也都沉浸在主子有后的喜悦中,老夫人更是天天念佛,各种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兰馨苑。
然而,弄月却一日比一日沉默。她依旧温顺地接受着所有的照顾,该吃吃该喝喝,但笑容却越来越少,常常望着某处出神,眼神空茫。尤其在沈聿殷切地对着她的小腹说话、畅想未来时,她眼底甚至会掠过一丝清晰的痛苦和挣扎。
沈聿并非迟钝之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弄月的冷淡和疏离。起初他以为是孕中情绪反复,可时间久了,那若有似无的隔阂感越来越重,让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这一夜,他摒退所有下人,握着弄月微凉的手,坐在灯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弄月,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自从得知有孕,你便不开心。可是……不想要这个孩子?”问出最后一句,他的心都揪紧了。
弄月身体微微一颤,终于抬起眼看他。灯火下,她脸色苍白,眼神却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侯爷,”她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插沈聿心脏,“李嫣然死了。”
沈聿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弄月继续缓缓道,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她死了。我最大的威胁没了。仇,也算报了。”
她看着他,目光清冷如刀,一寸寸剖开自己,也剖开他:“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有了他,我在侯府的地位便彻底稳固了。老夫人会更欢喜,侯爷你……也会更离不开我。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不是吗?”
沈聿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认为这个孩子,只是她巩固地位的工具?甚至……她连拥有这份喜悦,都觉得是算计的一部分?
“你……”他喉咙发紧,声音沙哑,“你便是这般想我们的孩子?想你与我?”
弄月扯出一个极淡、却极其苦涩的笑容:“不然呢?侯爷莫非忘了,我是如何嫁入沈家的?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算计、伪装、步步为营……这才是我啊。侯爷爱的,不正是我这份‘清醒’和‘懂事’吗?”
她的话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沈聿的心。他看着她故作坚强的冷漠模样,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一丝破碎和伤痛,所有的质问和受伤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发怒,而是将她用力地、紧紧地抱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知道……”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都是装出来的……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你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份好……我知道你甚至觉得连拥有这个孩子都是罪过……”
他感觉到怀中的身体骤然僵硬。
他更紧地抱住她,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我知道你算计,我知道你狠心,我知道你所有的不好……可是怎么办?我还是爱你。”
他松开她一些,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的眼眶是红的,里面却盛满了不容错辨的深情和卑微的祈求:“弄月,算计算了,伪装也罢,那些都过去了。李嫣然是罪有应得,不是你狠毒。这个孩子,是我们盼了多久的恩赐,不是你的筹码。”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终于抑制不住滑落的泪珠,声音哽咽:“别再把我推开了……别再把自己藏起来了……算我求你……试着相信我,试着……爱我一点点,好不好?不是为了孩子,不是为了侯府,就只是……为了我……好不好?”
最后那一声“好不好”,几乎带上了哀恳的意味。高高在上的靖远侯,此刻在他深爱的女子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
弄月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冷硬,在他这番剖心剖肺的告白和卑微的祈求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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