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衡,”萧彻叫他的全名,字字清晰,“你记住,折辱你的,是这狗屁倒灶的世道,是那些蝇营狗苟的蠢货!不是你楚家满门清烈有错,更不是你楚玉衡有罪!”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玉衡心上。
“罪奴的身份,暂时本王无法替你抹去,但你自己心里那道坎,得自己迈过去。”萧彻的手指指向那支笔,“楚家的风骨,不在朝堂,不在衣冠,在这里——”
他的指尖又重重地点在楚玉衡的心口,“——在你手里这支笔上!”
“别再做只会低头隐忍的罪奴。”萧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度,“做回你的楚公子。不是给别人看,是给你自己看。”
楚玉衡浑身剧震,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
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不甘、愤怒和对家族荣耀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紧紧握住那支青玉案,指节泛白,仿佛握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重新连接过去的桥梁。
萧彻没有安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哭泣,任由他发泄积压已久的情绪。
良久,楚玉衡的哭声渐渐止歇。
他抬起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虽然眼睛红肿,但那双眸子里,某种沉寂已久的光彩,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注入清水,开始磨墨。
动作不再像以往那般谨小慎微,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源自骨子里的从容与韵律。
萧彻在一旁看着,并未打扰。
墨成,楚玉衡提起那支青玉案,蘸饱墨汁。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坚定。
笔尖落于纸面,不再是往日那般刻意收敛的工整,而是如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清瘦峻拔的字迹跃然纸上,带着一股不肯折腰的锋芒与气节——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写的是屈原的《渔父》,却仿佛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
世道浑浊,但他不必同流合污,亦可洁身自好,坚守本心。
最后一笔收势,楚玉衡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久久无言。
胸中块垒,仿佛随着这淋漓的笔墨,倾泻而出。
萧彻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幅字,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并未评价字的好坏,只是道:“这才是你。”
楚玉衡转过身,看向萧彻。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依旧苍白却焕发出别样神采的脸上。
他对着萧彻,郑重地、深深地揖了一礼。
“玉衡,”他第一次,没有再自称“奴”,声音虽轻,却清晰坚定,“谢世子点拨。”
这一礼,谢的不是赠笔之恩,而是点醒之情,是助他找回即将迷失的自我。
萧彻受了他这一礼,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狼不仅想要守护猎物,更想要亲眼看着他重新长出锋利的爪牙,在这泥沼中,活得耀眼。
从这一刻起,罪奴楚玉衡仍在,但那个江南楚家的公子楚玉衡,已在精神上悄然归来。
瑾玉蒙尘终拭去,重绽光华待有时。
而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因这份共同的坚守与唤醒,变得愈发深刻难解。
第28章夜值心药
夜色渐深,秋寒愈重。
馆驿内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
卫铮依旧如铁塔般伫立在萧彻书房外的廊下,即便世子近日清闲,他的警戒也未曾有半分松懈。
只是那冷硬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太医署值房的方向。
那里通常灯火会亮到很晚。
自从那夜赠药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流便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
卫铮依旧沉默寡言,苏墨依旧温和守礼,但每一次短暂的目光交汇,每一次必要的公务对话,都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张力。
今夜似乎格外寒冷,夜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卫铮身姿笔挺,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但紧握刀柄的手指关节却有些泛白。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熟悉的药草清香。
卫铮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聚焦于那渐近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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