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是浓得化不开了。
月光虽亮,却到底照不透禅院外那片黑黢黢的野地,灯笼的光晕被远远甩在身后,像几只昏黄的眸子。
桑梓搀着老祖母,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下禅院门前的石阶,肩上沉得像压了块磨盘,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石路。
偶尔踩到松动的石块,便是一个趔趄,引得身旁的老祖母也跟着身子一歪。
方才殿前与慧明那一番唇枪舌剑虽占尽上风,可这痛快劲儿一过,凉飕飕的夜风往领口里一钻,才觉出胸口那点热气早已耗得差不多了。
老祖母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她肩上,脚步虚浮,喘气声细得像秋后的游丝,拂在自家孙女颈窝里,带着病弱的潮意。
老太太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那枯瘦的手,将她的腕子攥得死紧。
山门在身后吱呀一声阖拢,将那对师徒,连同清规戒律和金钱算计,都严严实实地关在了另一重世界里。
眼下,可就是真真正正的举目无亲,前路茫茫了。
桑梓站定,将肩上的东西往上掂了掂,勒得生疼的肩膊才得了一丝松快。
她抬眼望向那条淹没在夜色里的土路,月光只照得见眼前几步,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祖母,脚下仔细些。要不要在道边歇一会,喘口气?”
“囡囡,方才那十日期限是怎生个说法?你莫不是情急之下,瞒着阿婆许了人家什么为难的事?”
问完就见自家孙女一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神情微微一滞,像是被夜风呛了一口。
某人头一次觉得自己圆不回来。
被自己敲的这算盘珠子崩到自己脸上的感觉,火辣辣的,只能道一声脸疼心虚。
于是便塌了肩,索性将背上那个沉得压人的包袱卸在路边石上,浊气从肺腑里沉沉吐出来,搓了搓发木的肩头,这才转头看向祖母。
“不过是十日后双倍还他们一袋米,祖母宽心,咱们走夜路便是。”
老太太听了脚下却没动,只是将身子往路边的老树根上靠实了些,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孙女的脸,目光锐利得像要看进她心里去。
“双倍还米可不容易,囡囡,你告诉阿奶,这荒山野岭的,你预备拿什么去挣那一袋米?”
被祖母这么直指核心的一问,少女心里那本账便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硬碰硬去夺回酒坊?
那是送死。
指望旁人施舍?
这世道,慈悲心肠不多见,倒是算盘珠子拨得比佛珠还响,铜钱落袋的动静比木鱼声还大。
她的目光忽落在怀里那半袋米上,忽然就想起前一宿忙忙碌碌酿酒,那一丝极淡的酒意仿佛又萦回鼻尖。
于是决心已下,义无反顾。
“阿奶,他们不是嫌咱们在佛门净地酿酒么?咱们偏要堂堂正正,到市井去支个摊子。”
“就拿这半袋米作本,十日工夫,刚好够一缸新酒出醅。是赔是赚,总要摆到市面上去见分晓!”
老祖母只听得自家孙女这番豪气凌云的话,脸上便漾起一丝极浅的笑纹来。
“有囡囡这番话,阿奶便是即刻去了,黄土盖脸时也能合上眼了。”
“阿奶!”
桑梓喉头一哽,后面的话被夜风堵在了嘴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偏在这时,山道拐角处传来车轮压过碎石的细响,一抹昏黄的光便从墨色里慢慢渗了出来,不慌不忙地,将眼前的夜色晕开一小片。
祖孙两个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瘦老驴拉着的板车吱呀作响,车头挂着的油灯晃悠悠地,不紧不慢地踏着月色而来。
车上坐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粗布包头,就坐在车辕上,借着灯笼光仔细瞧了瞧这一对祖孙,便惊喜地轻呼出声。
“可是桑家妹子当面?”
“正是小女子,不敢动问娘子尊姓,缘何深夜至此?”
“桑家妹子莫惊!是俺,是码头上摆茶摊子的吴秀娘啊!你不记得了?”
桑梓一怔,这才从原主零碎的记忆里拾起这么个爽利人物。
原是码头上帮人缝补的吴家娘子,后来得了桑大贵几分帮扶,在码头起了个能摆三张桌子的茶肆!
还不等她开口,祖母倒先直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腕子。
“是秀娘啊…认得这个声音。”
“正是秀娘,老太太和桑家妹子且跟我上车,这黑灯瞎火的,快随我往码头茶肆去!”
吴秀娘爽利地跳下车辕,先取过卸在路边的被褥在板车上细细铺开,然后便伸手去扶老太太的胳膊。
于是三人便在这夜色里上了车,老驴嗯啊嗯啊地叫着,蹄声嘚嘚,又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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