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吱吱呀呀地顺着车辙往回走,将沉沉夜色远远甩在身后,直到上了大道,路面这才露出被无数车轮经年累月碾压出的质地。
光是下山就花了不短功夫,好容易到了平地上,夜色仍浓得化不开,唯天际尽头透出一抹鱼肚白,湿漉漉软塌塌的,像浸了水的绸布。
吴秀娘此时不再扬鞭,只由着那匹识途的老驴自己不紧不慢地走。
她顺手将灯笼往车辕旁的铁环里插稳,那一团昏黄的光晕便在坑洼不平的土石路上跳跃不定,勉强能照亮前方丈许远的地界。
风更烈了些,带着江水的湿腥气,卷起道旁的枯草,打在车板上簌簌作响。
“快五更天了,”吴秀娘紧了紧头上的布帕,声音裹在风里有些模糊,“再赶一程,正撞上城门开钥。”
桑梓将老祖母往怀里拢了拢,用身子替她挡着风。
老太太经这一夜颠簸,早已精疲力竭,歪靠在孙女肩上,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呼呼地睡着了。
路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黑影,是些依着官道搭建的简陋草棚,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或是夜归人模糊的咳嗽声。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腐草和隐约的牲口粪味。远处,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像是夜航的渔舟。
“瞧见那亮光没?”
吴秀娘抬手指了指右前方一片稍密集的灯火。
“那是夜里的江东驿,漕粮入金陵前最后一处大码头。日夜不停,总有押纲的官兵和漕丁歇脚,比白天还热闹。”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屋舍轮廓匍匐在江岸旁,灯火星星点点,映得近处江水泛着粼粼碎光。
隐隐有号子声和铁链拖曳的响动随风传来,隔着这么远,仍能感受到那股子混杂着汗臭与金钱气息的忙碌。
然后驴车拐过一个弯,板车猛地一抖,眼前终于教桑梓看见了江。
一条浩瀚大江横亘天地之间,江面比上一世所见宽阔得多,对岸金陵城竟只能望见一片连绵起伏的庞然黑影,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城墙上零星点缀着几处灯塔,火光在夜风中明灭不定,与天上疏朗的星遥相呼应。
但最夺目的是江面上!
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桅杆像一片枯树林,直插夜空。
船上悬挂的灯笼连成一片,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光晃动,竟似将半条江都点燃了。
虽已是后半夜,仍可见大小船只如游鱼般在灯火阑珊处穿梭,桨声、橹声、水流声交织成一片沉闷而持续的轰鸣,扑面而来。
江东气象,蔚然在目!
相较于现代化的南京,眼前这片吞吐着十万漕船,关系着漕运命脉的活水,才真正称得上龙蟠虎踞的帝王州啊。
也难怪三国时江东的少年郎,敢驾着小舟在拍岸惊涛里谈笑风生。
日日对着这般吞得下日月星辰的万里波涛,任谁胸中都会生出吞山并海的胆气。
吴秀娘见她神色怔忡,只当是小娘子忆起往日随父来往金陵的光景,心下不免唏嘘。
又自觉这是宽慰小姑娘的好时机,便扬鞭指那江上灯火。
“这便是咱的金陵……”
“任你天大的事,到了这江边,也只觉得自家渺小得像粒沙子。”
紧接着安抚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把老人身上滑落的褥角往上掖了掖,目光却始终望着前方渐亮的江面。
“这江风再冷,吹久了也就惯了。”
桑梓明白这种感觉。
纵是谁江下望此天地,也会觉得那热闹是旁人的热闹的。
正说着,路旁出现一个简陋的茶摊,草棚下还亮着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就着炉火熬煮着什么,热气腾腾。
摊前拴着几头歇脚的骡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和草料混合的气味。
“老丈,讨碗热水!”
吴秀娘住了话头,勒住驴,跳下车,从怀里摸出两文钱递过去。
那老汉抬起眼,接过钱,默不作声地舀了碗热水递过来,吴秀娘接过,先递给车上的女孩儿。
“给老太太抿一口,暖暖身子。”
桑梓小心地喂祖母喝了点热水,老太太喉咙动了动,缓过一口气,微微睁眼看了看四周的灯火江水,又疲惫地闭上。
“今早城门能准时开不?没听说有什么耽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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