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目光也微微凝起,他仿佛能“看到”阁内那道如同毒龙出洞、又似大江奔流的凛冽枪势。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直指人心的韵律:“枪乃百兵之王,亦是百兵之贼。其精髓在于一点突破,聚力于尖,势大力沉,无坚不摧。雷少侠的剑法炽烈奔放,如同野火燎原,威力虽大,但过于外放,力量分散。此刻需懂得收敛锋芒,将漫天火势凝于一点,以点破面,寻其枪势流转中那必然存在的、新旧力转换的瞬间空隙,方有一线胜机。”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在这喧闹的环境中也并不突出,但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玄妙的穿透力,清晰地、如同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般,传入了正在第八层苦战、已被那磅礴枪势压制得气血翻涌、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雷无桀耳中!
正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枪影、自己如同暴风雨中一叶扁舟般无力、几乎要支撑不住的雷无桀,骤然听到李莲花这平和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又如同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焦躁与迷茫!他几乎是本能地、福至心灵地,猛地收摄住几乎要溃散的心神,强行将原本四散爆裂、试图与对方枪势硬撼的炽烈剑意收敛、压缩,最终凝聚于杀怖剑那一点寒芒之上!他不再去管那漫天席卷的枪影,眼中只剩下那杆长枪运行轨迹中,那一个稍纵即逝的、因力量转换而出现的微小破绽与薄弱之处!
“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
原本那密不透风、仿佛能将一切都碾碎的磅礴枪势,竟被雷无桀这凝聚了全部精神与力量、精准无比的一剑,点破了一个细微的缺口!虽然只是刹那,但对于雷无桀而言,已经足够!他体内残余的内力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涌出,顺着那个缺口,炽烈的剑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岩浆,悍然突进!
“嘭!”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呼。
第八层,闯过!
阁楼外,原本紧张关注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难以抑制的哗然与惊呼!谁都看得出,雷无桀在第八层已是强弩之末,被那恐怖的枪势完全压制,落败似乎只是时间问题!怎么突然间,剑法一变,竟如同神助般,反败为胜了?!这转折来得太快,太不可思议!
唯有少数几个一直留意着槐树下那对夫妇的雪月城高层弟子和教习,以及角落里的萧瑟,目光骇然地、齐刷刷地看向了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做过的李莲花!方才,是他开口指点了吗?是了,一定是他!隔着厚重的墙壁,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将声音如此清晰地、不受干扰地传入闯阁者的耳中,并且一语中的,瞬间扭转战局?!这份功力修为,这份毒辣精准到极致的眼力,这份临场指导的能力……简直骇人听闻!闻所未闻!他们看向李莲花的眼神,已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仿佛在仰望一座不可企及的高山。
萧瑟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指甲甚至嵌入了掌心,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他看向李莲花的目光中,最后一丝因对方来历不明而产生的疑虑与戒备,终于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彻底击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惊叹,有对绝对实力的敬畏,更有一丝……如同在漫漫长夜中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确切的指路星辰般,下定决心的决断。
接下来的几层,雷无桀虽然闯得依旧艰难,身上也添了不少细小的伤口,衣衫破损,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越发凝练,眼神也越发锐利明亮。有了第八层那近乎顿悟般的经历,他对自身剑法的掌控,对战斗节奏的把握,都有了质的提升。他不再仅仅依靠蛮力和一腔热血,开始懂得观察,懂得思考,懂得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李莲花和白芷此后并未再出声指点,只是如同两位冷静的旁观者,静静地注视着这场属于雷无桀一个人的试炼与成长。
终于,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雷无桀一路披荆斩棘,浑身浴血却战意高昂地闯到了第十四层!这也是登天阁对外挑战的最后一层,若能闯过,便意味着他真正获得了雪月城的核心认可!
守阁第十四层的,是一位身着雪月城核心弟子服饰、气质清冷如雪、容颜秀丽的年轻女子。她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转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剑意,仿佛与周遭的空气都融为了一体。正是雪月剑仙李寒衣的亲传弟子之一,落明轩的师姐。
这一战,堪称雷无桀闯阁以来最为激烈、也最为凶险的一战!女子的剑法明显得了李寒衣几分真传,精妙绝伦,每一剑都如同雪花飘落,看似轻灵优美,实则暗藏杀机,剑势连绵不绝,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雷无桀不敢有丝毫保留,底牌尽出,将雷家秘传的火灼之术催动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周身皮肤泛红,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炽热的气浪甚至让阁楼外的众人都能隐约感受到!他手中的杀怖剑红光大盛,剑风呼啸,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烈意志,与那清冷孤高的雪月剑意悍然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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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两句,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这女娃子不错,剑意凝而不散,寒意内敛,出剑轨迹圆融自如,已有几分大家风范,看来是得了李寒衣的真传。雷小子这火灼之术倒是有点意思,强行激发身体潜力,短时间内获得爆发性的力量,就是太伤根本,对经脉负荷极大,完全是透支未来的打法。等他下来,得好好给他调理一番,不然年纪轻轻就留下暗伤,等年纪大了,有他受的罪。”
李莲花则更关注于双方剑意层面的无形交锋,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物质层面的招式,直接落在了那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大的“意”之上:“雷少侠的剑,是守护之剑,是源自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情感与坚持,炽热而纯粹,一往无前,为了守护在意的人和事,可以燃烧一切。而对方的剑,是传承之剑,规矩森严,法度严谨,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完美,符合剑谱规范,但也因此,失了几分属于自身的、最本初的灵动与变化。此战,是‘本心’与‘规矩’的碰撞。雷少侠若能坚守本心,以那份纯粹的炽热,去融化规则的坚冰,或可寻到一线取胜之机。”
最终,在所有人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雷无桀凭借着那股永不放弃、越挫越勇的惊人韧性,以及在这场极限战斗中不断被淬炼、愈发纯粹炽热的剑心,在火灼之术的副作用开始反噬、浑身剧痛、几乎要脱力倒下的最后一刻,抓住对方剑势中一个因过于追求完美而出现的、极其微小的凝滞,倾尽全力,递出了超越自身极限的一剑!
剑光与火光交织,寒意与炽热碰撞!
“铛——!”
一声悠长而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
第十四层,闯过!
当雷无桀拖着几乎散架、遍布伤痕、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身躯,摇摇晃晃、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登天阁那扇重新开启的大门时,整个登天阁广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欢呼与喝彩声!
成功了!他成功了!红衣少年雷无桀,以逍遥天境的修为,悍然闯过了十四层登天阁!这在整个雪月城的历史上,也堪称极为出色的成绩!
雷无桀站在门口,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如同风箱般起伏,浑身无处不痛,内力几乎枯竭。但这一切的疲惫与痛苦,都被那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喜悦所淹没!他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耀眼,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在激动的人群中急切地搜索着,很快,便定格在了远处那棵老槐树下,那两道青衫素影之上。他对着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地、高高地挥了挥手,脸上写满了“我做到了”的骄傲与感激。
李莲花远远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温和而赞许的微笑,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白芷则依旧是那副看似嫌弃的模样,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真是个不要命的傻小子,运气倒是不错,没把自己彻底烧坏。”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盛满了掩藏不住的笑意与一丝如释重负,显然,她嘴上虽硬,心里也是替这莽撞却可爱的少年高兴的。
萧瑟站在喧闹沸腾的人群边缘,看着被无数雪月城弟子和江湖人士围住、接受着祝贺与惊叹的雷无桀,又远远地望了一眼那棵槐树下,似乎准备转身悄然离去的李莲花和白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积郁的犹豫、权衡、以及那份因希望而生的忐忑,都彻底吐出。
然后,他不再迟疑,迈开了脚步,分开面前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那对即将离去的、决定着他未来命运走向的夫妇。
“李楼主,白姑娘。”萧瑟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平静腔调,但若细听,却能分辨出那平静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然。
李莲花和白芷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向他。
萧瑟迎着他们平静而深邃的目光,不再回避,不再犹豫,缓缓地、清晰而坚定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我的伤,日后……便有劳二位费心了。不知,何时可以开始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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