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日,卯时初刻,乾清宫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昨夜的寒霜,殿内檀香缭绕,却驱不散一股铁血般的肃杀。朱由校端坐于御案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洁的桌面,目光沉沉地落在辽东舆图上。王安垂手侍立,气息沉稳如古井。
“发。”皇帝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斩钉截铁一般。
王安无声地躬身,司礼监秉笔太监们立刻捧着刚刚用印、墨迹淋漓的谕旨鱼贯而出。两道旨意,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紧了千里之外的咽喉。
第一道,《辽东经略军法专断谕》,字字如刀:
“辽东经略熊廷弼,掌沈阳、辽阳、海州三卫生杀大权。凡副将以下将官,有违令、怯战、通敌者,可许其军前正法,事后题奏,不必请旨;总兵官有异动,许以尚方宝剑先行拘押,讯速奏闻,听候裁决。”
旨意以六百里加急直送辽阳。这道旨,彻底斩断了“层层请旨”的枷锁,将前线生杀予夺之权柄,毫无保留地塞进了熊廷弼布满老茧的手中。这是朱由校为即将注入辽东的“血肉”准备的“筋骨”——一根刚硬、高效、足以支撑战局的脊梁。
紧随其后的是第二道霹雳:
“广宁监军崔呈秀,党附巡抚王化贞,屡掣肘军务,核查辽饷时虚报损耗,着即革职押解回京,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审讯。”
崔呈秀是王化贞钉在熊廷弼身边的眼线,王化贞试图染指辽沈防线的“手”,被干净利落地斩断。“虚报损耗”的罪名,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向王化贞的粮饷控制权,让他痛彻心扉却又一时难以喊冤。
“军法为‘威’,粮银为‘恩’,威恩并施,熊廷弼方能立威。崔呈秀是王化贞的‘手’,斩手则臂不能伸。”器灵冰冷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
朱由校的目光扫过舆图上广宁的位置,对王安低语:“广宁那边,让许显纯的人盯死王化贞的粮道,一粒米、一两银的去向,都要清楚。别让他再给熊飞白下绊子。”这是锦衣卫的密令,确保“筋骨”不受侵蚀。
未等王安应诺,朱由校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算计:“传朕口谕至都察院,给杨涟、左光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字句却更显分量:
“杨涟、左光斗既掌‘协理辽饷核销’,责无旁贷。今三路粮银启运,关乎辽沈存亡。其陆路主力线通州仓起运之银粮印记、封条、数量,杨卿需亲赴通州仓,于《起运册》上签押核验。待三路粮银悉数抵辽阳入库后,左卿需与熊廷弼、许显纯共同开仓验成色、称量实数,熊、左、许及押解官四方于《实收册》签押,缺一不可!若有短少、掺假,或与通州起运报备不符,皆以‘失察’论处!罚俸禄,降级留任,自请其过!”
这道口谕,如同精巧的锁链,瞬间套在了两位东林重臣的脖颈上。他们从云端俯瞰的清流监督者,被皇帝一把拉到了尘土飞扬的粮车旁,成了“责任人”。东林的“体面”被小心地维持着——未被指控贪渎,仍是朝廷栋梁。但“失察论罪”的铡刀已然悬起,罚俸禄、降级留用、自请处分,是朱由校给的台阶,也是无形的枷锁。一旦出事,他们需用自己的清誉和官位去填皇帝的坑,而非皇帝直接撕破脸皮。至于水路登州线和那九死一生的晋商蒙古线?皇帝只字未提让他们亲临核验起运——海路漂没,塞外虏情,那是天下皆知的“天险”,强压责任反失人心,不如集中火力在可控的陆路起点与最终的辽阳终点。
辰时,通州仓外,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新米和泥土的气息,以及一丝紧绷。巨大的仓门洞开,一车车粮包堆积如山,一箱箱银锭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兵士林立,气氛肃杀。
杨涟一身绯袍,面色沉静如古潭水,眼神却锐利如鹰。他亲自走到粮车前,手指用力捻过“泰昌元年漕运余粮”的厚重封条,确认火漆完好,印鉴清晰。又走到银箱旁,命人随机打开几箱,拿起沉甸甸的银锭,对着光线仔细查验錾刻的“万历四十八年内库应急银”字样,指腹划过每一个笔画,感受着冰冷的触感和清晰的凹痕。
“银二十万两,粮一万五千石。”押运主官,一位锦衣卫千户,声音洪亮地报数,递上清单。
杨涟沉默地接过,目光在清单与实物间来回扫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粮袋摩擦的窸窣和士兵甲叶的轻响。良久,他提起朱笔,在《陆路粮银起运核验册》上,郑重写下“印记清晰,封条完好,数目相符”,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杨涟。这签名,是此刻合规的背书,亦是未来可能勒死他自己的绳索。这路,占了总银的四成二十万两,总粮的五成一万五千石,是绝对的命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张家口堡外,寒风卷着草屑,刮在脸上生疼。庞大的驼队已经集结完毕,皮毛、布匹堆积如山,散发出浓重的膻味和尘土气。伪装成茶商大掌柜的范永斗,裹着厚厚的皮裘,脸上堆着商人惯有的谦卑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这条线,配额是银十五万两占总银三成,粮五千石占总粮一成七,比例最小,风险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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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斗门生史可法策马在驼队外围缓缓巡视,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细节:驼队的规模是否合理?货物的捆绑是否牢固足以长途跋涉?那些伙计的眼神是否过于闪烁?通关的文牒是否毫无破绽?确认这“贩茶”的伪装天衣无缝后,他在一份特殊的《晋商线秘密转运伪装核验单》上,签下了“掩蔽妥当”四字及自己的名字。这份签名,只保“伪装”,不保途中生死。
而在登州港,海风猎猎,吹动官袍。山东巡抚袁可立亲自坐镇。银十五万两占三成,粮一万石占三成三已悄然混入标着“山东布政司协济辽饷”的大宗货物中,舱面上是成堆的麻袋,散发出浓重的海盐咸腥。杨涟并未亲临,但他派来的儿子杨之易持其名帖,象征性地履行了“监督”之责,袁可立则郑重承诺每日通报船位海况。杨涟在都察院的值房里,将收到这些带着海腥气的飞报。
都察院后衙的小轩内,暮色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涟刚换下绯袍,一身便服仍带着通州仓的尘土气,他将《陆路粮银起运核验册》郑重放在案上,封皮上“杨涟”二字的朱印尚未干透。
“君父这步棋,是把咱们东林的骨头都钉在辽饷上了。”杨涟端起茶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茶盏与桌面碰撞出轻响。
左光斗一袭青衫,正对着舆图标注张家口至辽阳的商路,闻言抬眼,眉峰紧锁:“通州仓的银粮封条是严丝合缝,可粮车过山海关后,许显纯的人盯着——那是锦衣卫的缇骑,不是漕运官。他们的‘过所签单’,既是凭证,也是套索。”
“套索是给咱们的,”赵南星拄着拐杖,缓步从屏风后走出,这位须发皆白的东林领袖声音低沉,“崔呈秀被革职,是冲着王化贞去的;让咱们签押《起运册》《实收册》,是冲着辽东战局去的。皇上要的不是‘监督’,是‘共罪’。”
高攀龙捧着一卷《大明会典》,指尖点在“辽饷核销旧制”条上,长叹一声:“旧制核销,有司、御史、边将三方画押即可。如今加上锦衣卫、押解官,还要杨大人力亲赴通州,左大人亲赴辽阳——分明是把‘失察’的罪名,提前刻在了咱们的名帖上。”
杨涟猛地起身,案上的茶盏晃了晃:“高先生说得是!可君父有旨,辽沈危在旦夕,难道能以‘清流不掌钱谷’为由辞谢?方才通州仓的兵士,个个盯着我落笔的手——他们眼里,咱们的签名不是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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