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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王化贞案（第2页）

辽阳孙元化部已募战兵两千八百人。专攻佛郎机炮操演及步炮协同之法。新抵十门佛郎机炮，经其调教，已能实现‘五炮三中’，炮队雏形已成！辅兵一万五千人，正全力加固辽阳至广宁之驿道、烽燧，疏通水路，确保后方联络畅通。

广宁沈敬之部推行‘老兵带新兵’之制，六千秦民屏部老兵统领一万八千新募辽民，编伍磨合顺利。依此进度，三月内必可练成合格战兵三千之数！

现辽东粮械充足，第二批内库、户部、工部物资已尽数清点分发，新兵目睹家园残破、亲族罹难，皆怀‘复仇守土’之志，操练刻苦，士气日振！唯有一事恳请陛下：速调太医院精擅外科、善治箭伤金创及冻疮之医官十名，星夜赴辽！伤兵营中，药石虽足，然缺此等专精医者，许多重伤将士……恐难熬过此春寒啊！臣熊廷弼顿首再拜！”

奏折写罢，熊廷弼又附上详尽的《辽民战兵花名册》、《军械损耗日报》，每一笔记录都力透纸背，无半句虚言浮词。快马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奏报，冲出沈阳城，向着京师疾驰而去。风沙中，校场上的呐喊与炮声依旧隆隆，这是辽东浴火重生的序曲。

未时，就在熊廷弼奏折发出不久，遥远的漠北草原，克鲁伦河畔，却上演着另一场血腥的突袭。

努尔哈赤的报复，迅疾如雷霆！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亲率本部五千精锐骑兵，裹挟着被林丹汗打残、急于复仇的科尔沁左翼残部三千余人，如同草原上刮起的黑色旋风，出其不意地突入了察哈尔部东境最丰美的牧场！林丹汗的主力刚刚因掠夺科尔沁而分散，加之对明朝可能的支援抱有幻想，防备松懈。

杀戮在瞬间爆发！后金骑兵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猝不及防的察哈尔牧民。帐篷被点燃，浓烟滚滚。惊恐的牛羊被驱散、抢掠。抵抗是微弱的，仓促集结的察哈尔骑兵在莽古尔泰冷酷的冲击下迅速溃散。仅仅一个多时辰，万余头牛羊被掠走，数百察哈尔战士和无数牧民倒在血泊之中。林丹汗闻讯大惊，仓皇收拢残部，一路向西溃退，一直退到克鲁伦河西岸，凭借河流天险才勉强稳住阵脚。曾经不可一世的“草原大汗”，此刻脸上只剩下惊惶与愤怒。

未时刚过，一名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察哈尔信使，在两名同样伤痕累累的护卫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辽阳城，直奔辽东经略行辕。他扑倒在熊廷弼面前，双手颤抖地捧上一份用鲜血写在羊皮上的求援信，用生硬的汉语哭喊道：

“大汗……大汗败了！建虏……莽古尔泰……突袭……抢光了我们的牛羊……杀死了我们的勇士！大汗……退守克鲁伦河！恳请……天朝皇帝陛下！发……发粮五万石！白银三万两！再……再派天兵五千！助我大汗……击退建虏！大汗……愿永世为大明朝藩屏……共……共抗建虏啊！”信使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熊廷弼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封浸透着血腥与绝望的“血书”，展开扫视。上面林丹汗的印信歪斜，字迹潦草，充满了仓皇。他心中冷笑：袭掠科尔沁时何等嚣张？如今被报复，就想把大明拉下水当挡箭牌？

他没有立刻答复信使，而是转身回到案前，铺开纸笔，迅速拟就一份奏疏——《蒙古求援议》：

“臣熊廷弼谨奏：察哈尔林丹汗遣使急报，其部于漠北克鲁伦河东境遭后金莽古尔泰部突袭，损失惨重，退守西岸。林丹汗血书求援，索粮五万石、银三万两，并请发援兵五千助战。

臣以为：林丹汗此前袭扰科尔沁，纯为掠夺私利，非为助我大明。今遭报复，咎由自取！若允其请，发兵五千深入草原，

一则辽东新兵未成，抽兵则沈阳、广宁空虚，风险极大；

二则蒙古诸部反复无常，林丹汗更非善类，援兵一去，恐泥足深陷，反成其与后金博弈之筹码，甚至引火烧身！

然其部若彻底溃败，后金确可无西顾之忧，全力攻辽。

故臣斗胆建议：“给钱粮固其心，缓援兵观其变’！可酌情拨付部分粮饷，由臣监督交付其信使，严令其‘自固防线，相机袭扰后金粮道、侧翼’，以牵制努尔哈赤兵力。至于援兵，断不可轻发！待我辽地新军成军，辽东防线稳固后，再视情形而定。此乃以夷制夷，以最小代价，保辽东最大利益之策！伏乞圣裁！”

写罢，熊廷弼将林丹汗的血书原信与自己的奏疏一同封入加急密匣，命飞鸽传书接力，火速送往京师。他看了一眼依旧跪伏在地、满眼期盼的信使，冷冷道：“天朝自有决断。尔等且回驿馆等候。”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承诺。

酉时，乾清宫西暖阁。朱由校刚刚放下熊廷弼那份详实振奋的练兵奏报，脸上刚露出一丝宽慰，王安便呈上了那份来自辽阳的加急密匣。

展开林丹汗那字字泣血的求援信，再细读熊廷弼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蒙古求援议》，朱由校的眉头再次拧紧。他立刻召来首辅叶向高和兵部尚书崔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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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向高捻着胡须，缓缓道：“陛下，熊经略所议，老成谋国。林丹汗此人，狡诈如草原之狼，贪婪无度。其所谓‘永为藩屏’，不过是危难时的救命稻草。若真发援兵，五千精锐陷于漠北，胜则助其坐大，败则损我元气，且后金必趁虚攻辽！此乃无底之洞，万不可入！给些钱粮，令其自生自灭，牵制后金即可。”

崔景荣立刻附议：“叶阁老所言极是！辽东新募之兵，正在紧要操练关头，鸟铳、火炮方见雏形，抽走任何一部精锐，都如断臂求生！沈阳、广宁防线皆需兵力填充，此时援蒙，无异于自毁长城！给钱粮已是仁至义尽！”

朱由校的目光在奏疏与地图上游移。林丹汗的败退，确实解除了后金西线的压力，但正如熊廷弼所言，若其彻底垮台，后金将再无后顾之忧。这钱粮，是毒饵，也是枷锁。

他不再犹豫，提朱笔在熊廷弼奏疏上重重批下：

“览奏已悉。熊卿所虑周详，深合朕意。林丹汗反复无常，其败咎由自取。然为牵制建虏计，准拨粮三万石、银二万两。着户部即刻从第三批赴辽物资中调拨，运抵辽阳后，由左光斗亲自监督，点验清楚，发予林丹汗信使！严谕该汗：此乃天朝体恤藩属之仁恩！令其‘自固防线，整饬部伍，相机袭扰后金粮道、侧翼’，若再逡巡畏战，或阳奉阴违，天朝后续援助及盟约，一概断绝！援兵一事，待辽东新军练成、防线稳固后再议！钦此。”

冰冷的朱批，带着帝国赤裸裸的利益算计，被火速封好，发往辽阳。对林丹汗而言，这微薄的粮银，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逼着他必须用自己的血肉，去消耗后金的力量。

夜幕低垂，亥时的更鼓声在紫禁城深处回荡。朱由校的步辇停在了承乾宫门前。白日里朝堂的肃杀、刑部的铁血、漠北的烽烟，都暂时被这静谧的宫苑隔绝。

暖阁内，烛光温馨。周妃并未歇息，正就着明亮的宫灯，伏在案前，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叠图文并茂的册页——那是陕西老家刚刚快马送来的番薯种植图谱。案头还放着一个打开的粗布袋，里面是颗粒饱满、带着泥土气息的番薯种。

见皇帝进来，周妃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陛下。”

朱由校摆摆手，目光被那些图谱和种子吸引：“爱妃又在研习农事？”

“正是。”周妃捧起那本图谱，走到朱由校身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描绘的番薯藤蔓和硕大的块根，声音轻柔却清晰，“陛下您看，家父在信中再三提及，此物虽出身微贱，却有一等一的韧性。耐旱、耐贫瘠，不挑地力，即便是坡地沙壤，只要侍弄得法，亦能丰收。”

她翻到后面几页，指着几处醒目的记录，“您看，澄城县坡地试种，亩产竟达二十石有余！远超麦粟！且其藤叶亦可食，荒年能活人无数。”

周妃的目光带着期盼，望向朱由校：“臣妾今日听闻熊经略奏报辽东情形，提及粮道转运艰难，损耗亦巨。又想到辽南金州、复州等地，气候较之沈阳稍暖，土地虽经兵燹，或尚可耕种？若……若能在彼处划出些许土地，试种这番薯……待明年秋收，其高产之性，或能大大缓解前线军粮之压，节省万里转运之费？”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显恳切，“再者，新募辽兵，其家眷多为流离失所之屯民。若朝廷能分拨些许番薯种，教其耕种之法……即便地薄，能有收成糊口，人心便安。人心安，则戍边将士方能无后顾之忧，死战守土啊！”

朱由校接过图谱，一页页翻看。那朴实的图画，详实的记录，与周妃恳切的话语交织在一起。他想起熊廷弼奏折中提及的粮道损耗，想起流民眼中对土地的渴望，想起那些为守土而流血的辽民新兵……这小小的、不起眼的块茎，似乎蕴含着一种比刀枪更持久的力量。

他放下图谱，目光落在案头那袋饱满的番薯种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爱妃此议，甚好！此物若真能在辽南成活，不仅解军粮之急，安流民之心，更是活命济世之良种！”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王安，“记下！明日传谕户部：着其选派精于农事、通晓新作物之劝农官三名，携此番薯良种五百斤，并陕西所呈种植图谱抄本，星夜兼程，赶赴辽东！命其抵达后，即刻会同辽东巡抚衙门及熊廷弼，详查辽南金州、复州、海州等地土壤、气候、水利，择最宜之地，先行试种！将试种情形、利弊得失，随时快马报朕知晓！若试种成功，不仅辽东，陕北、山西等灾荒频仍之地，亦当大力推广！”

“奴婢遵旨！”王安躬身应道。

周妃闻言，眼中满是欣喜。她走到一旁的小炭炉边，揭开蒸笼，顿时一股温暖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用素帕包了一块刚蒸熟、冒着热气的番薯，小心地剥开焦黄的外皮，露出金灿灿、软糯的薯肉，递到朱由校面前：“陛下操劳一日，尝尝这个？虽不如宫中米面精细，却最是顶饿暖身。”

朱由校接过那温热的番薯，指尖传来舒适的暖意。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泥土的芬芳。看着眼前烛光下周妃温婉的面容，感受着口中朴实的甘甜，再想到白日里辽阳新兵操练的呐喊、王化贞绝望的哀嚎、林丹汗贪婪的求援……他心中百感交集，轻声道：

“皇后曾说，守土需守心。任贵妃以‘守’字铭志。今日看来，这守土安民之道……”他掂了掂手中温热的番薯，“或许，有时就藏在这一粒种子，一块粗粮之中。刀枪佛郎机，守的是看得见的疆界；而这能扎根贫土、养活万民的番薯，守的……是看不见的人心。民心稳了，这辽土，才能真正守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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