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四月十八卯时,辽阳城外的护城河,水面漂浮着尚未散尽的薄冰,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光。河岸边的晨露浸湿了匆忙奔走的辽民鞋履,最后一批撤离的队伍正有序涌入城门。老人牵着瘦骨嶙峋的耕牛,妇人背着塞满家当的粗布包袱,孩童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脸上交织着不舍与惶惑。
民壮们敲打着沿河村落每一扇紧闭或敞开的院门,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官爷有令!人进瓮城,粮入官仓!鸡鸭鹅都赶走,莫留在院里给建奴留嚼裹!”
城西的李家庄,赵老汉佝偻着腰,用一把生锈的铜锁,锁住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空荡的院落,最终停留在院角那棵老榕树下。他蹲下身,用柴刀在树根旁刨了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油纸包裹埋了进去——里面是半袋干瘪却被他视若珍宝的番薯种。这是他去年冬天,九死一生从后金兵眼皮底下逃出时,唯一带出来的“根”。
“爹!官爷说了,啥也别留!”儿子焦急地拽着他的袖子,远处已传来明军巡逻队急促的马蹄声,催促着最后的撤离。
“埋深点……建奴找不到的。”赵老汉用力拍实了泥土,又在上面撒了些枯叶,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固执的期盼,“等……等明军打跑了那些畜生,咱爷俩还得回来……这地,还得靠它续命呢。”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棵老榕树,才被儿子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汇入入城的人流。
至辰时,辽阳城外方圆十里内的村落已空无人烟。敞开的屋门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散落的农具、破旧的箩筐遗弃在田间地头,几只被主人无奈遗弃的土狗,茫然地对着空荡荡的街巷发出凄惶的吠叫。明军按预定方略,迅速拆毁了通往沈阳官道上的几座石桥,在关键路口撒下寒光闪闪的铁蒺藜。辽阳高大的城墙上,佛郎机炮褪去了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北方地平线,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凝重。
巳时的辽阳东郊,后金主力的铁蹄逼近。
“轰隆隆——!”
大地在五万后金铁骑的践踏下震颤呻吟。努尔哈赤那醒目的黄罗伞盖在如林的旗幡和披甲兵中缓缓移动。他左髋的摔伤依旧剧痛难忍,只能由两名魁梧的巴牙喇亲兵架在马上,脸色因疼痛和愤怒而显得格外狰狞。望着辽阳城头猎猎飘扬的明军旗帜,他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冷笑:“明狗!以为躲进这乌龟壳里,老子就奈何不得了吗?!”
代善左臂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地策马近前,指着城外死寂的村落和空荡荡的打谷场:“父汗!您看!村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粮囤也全空了!他们……他们把能搬的都搬进城了!”
莽古尔泰右耳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布条,说话时漏着风,声音嘶哑如破锣:“破城!杀进去!把人都揪出来!把粮都抢回来!”他身边的正蓝旗士兵推着十数辆沉重的盾车缓缓向前。这些后金引以为傲的攻城利器,厚实的木板外蒙着三层浸过水的生牛皮,牛皮上还沾着鸭绿江冰面的寒霜与污渍,在阳光下反射着湿冷的光。
然而,当前锋骑兵冲到护城河边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原本熟悉的河岸线消失了!护城河被明显挖深、拓宽,岸边赫然耸立起一道新夯筑的土墙!土墙足有丈余高,表面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在日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一个莽撞的后金兵用刀背敲了敲土墙,发出沉闷如击石的“砰砰”声,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这是啥鬼东西?!”后金兵惊疑不定。这正是孙元化按西法督造的“三合土”棱堡基座——混合了石灰、糯米汁和夯土,反复捶打浇筑而成,其坚硬程度远超青砖!
努尔哈赤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城墙上那些呈锐角凸出的棱堡。阳光勾勒出它们冷硬的线条,交叉的火炮射孔如同猛兽的獠牙。他猛地想起阿巴泰在赫图阿拉失守前曾忧心忡忡地禀报:“父汗,明狗在辽阳、广宁新修了一种怪堡,像狼牙交错,炮火能从四面八方打来,极难啃……”当时他只当是儿子怯战。此刻亲眼所见,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呸!”老汗王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毕露,“让那些无甲的尼堪上!给老子填平壕沟!披甲兵压阵,敢退一步者,杀无赦!”
“冲啊!冲过去就能救出咱爹娘了!”在身后披甲兵雪亮钢刀的逼迫下,一群衣衫褴褛、大多是被裹挟的辽东汉人组成的无甲兵,举着简陋的木盾,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冲向那道死亡壕沟。他们身后,披甲兵冷酷地挥舞着鞭子和刀背:“快!把石头、草捆扔进去!填不满沟,你们全家都得死!”
这些无甲兵抱着石块、麦秸,拼命往深沟里扔。然而,棱堡上早已严阵以待的浙兵火铳手,正冷静地进行着“点名”。铅弹带着死亡的尖啸,轻易洞穿薄弱的木盾,在人群中炸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刚奋力将一捆麦秸抛入沟中,就被棱堡主炮发射的霰弹横扫而过!他的身体如同被狂风撕裂的稻草人,瞬间倒飞出去,重重摔进尚未填满的壕沟,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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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车!给老子上!压住明狗的火铳!”莽古尔泰看得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十辆沉重的盾车被推到最前沿,试图为后续填壕的无甲兵提供掩护。
然而,棱堡上,一直冷静观察的孙元化放下千里镜,果断下令:“目标,盾车顶部和底部轮轴!换实心弹!给我砸烂它!”
炮手们迅速调整炮口俯仰角和射击诸元。沉闷的炮声再起!沉重的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向盾车!“咔嚓!轰隆!”几辆盾车顶部厚实的木板如同脆弱的饼干般被砸得粉碎,木屑飞溅!更有炮弹精准命中盾车底部的承重轮轴,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轮轴击碎、车身掀翻!躲在车后的后金兵猝不及防,或被倾覆的盾车压成肉泥,或被暴露在明军火力下,惨叫声撕心裂肺,在战场上格外刺耳。
至午时三刻,宽阔的护城河终于被尸体、杂物和血水填平了一小段。然而付出的代价触目惊心:壕沟内外堆叠着近千具尸体,其中绝大部分是无甲兵,披甲兵也折损了二百余人。努尔哈赤死死盯着那道三合土城墙,上面除了些许烟熏火燎的痕迹,连个像样的白印都没有留下!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狂怒涌上心头,他猛地拔出腰刀,指向天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撤!都给老子撤回来!”
未时,辽阳城外临时搭建的牛皮大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努尔哈赤狠狠将沉重的头盔掼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代善捂着受伤的左臂,脸色难看:“父汗,这辽阳城……太硬了!明狗的炮又狠又准,那墙……刀斧砍不动,咱们的炮也打不穿!”
“硬的啃不动,就找软的捏!”努尔哈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铺开的辽南地图上,手指重重戳向标注着“金州”、“复州”的位置,“明狗把主力都堆在辽阳,辽南的金州、复州必定空虚!传令!大军转向辽南!去烧光他们的屯堡!抢光他们的粮食!踏烂他们刚种下的番薯苗!”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狡诈的笑容,“老子就不信,明狗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老窝被烧,还缩在辽阳城里当乌龟!只要他们敢出来野战,就是咱们的机会!”
莽古尔泰闻言,立刻上前一步,不顾耳伤疼痛:“父汗!儿臣愿带正蓝旗为先锋,踏平金州!”
“不!”努尔哈赤断然否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让代善的镶红旗留下,继续佯攻辽阳,做出不死不休的架势!主力……悄无声息转向辽南!告诉各旗的勇士们,”他提高声音,带着煽动性的蛊惑,“金州的粮仓堆得比山高!复州的女人比辽阳水灵!抢够了,咱们就回赫图阿拉过冬!”
未时末,后金大军开始缓缓后撤,只留下代善的镶红旗部分骑兵在辽阳城外游荡,制造着大军仍在的假象。城头上,孙元化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对身边的守将赵率教平静道:“赵将军,看到了吗?这是想引蛇出洞。传令各部,严守城池,不得出城追击。按陛下的预案,守稳辽阳,拖住他们,便是胜利。”
酉时,后金主力转向辽南的烽火信号传到金州卫时,守将毛文龙正站在城头,海风吹拂着他沾满硝烟的须发。他望着北方天际隐隐腾起的烟柱,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用力一拍城砖,眼中精光四射:“建奴果然来了!咱们可没有棱堡,还没法让他们也尝尝这铁核桃的滋味!”
然而,探马很快回报:“将军!建奴并未直接攻城!他们在金州外围的屯堡纵火!南屯堡的番薯田……已被点燃!还……还抓了几个没来得及撤进城的老人和孩子!”
副将闻言急得额头冒汗:“将军!不能让他们毁了番薯苗啊!那是辽民活命的根!咱们得……”
毛文龙抬手打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城外升起的数道浓烟,手指在冰冷的城砖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稳住。这正是努尔哈赤的毒计,巴不得咱们开城出去,好一口吃掉咱们的野战兵力。”他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烧?让他们烧!烧得越欢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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