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仲夏的溽热如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每个角落。连平日里喧嚣的南市,此刻也只剩下几声倦怠的吆喝,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地浮沉。天,阴沉得如同泼了墨,沉甸甸地压着鳞次栉比的飞檐翘角,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理寺后堂,冰盆里的寒气早已被闷热吞噬殆尽。狄仁杰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案头堆积的文牍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墨汁混合的气息,窗外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聒噪的蝉鸣,一声紧过一声,钻得人脑仁疼。
“大人!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撕裂了沉闷。李元芳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门冲了进来,年轻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沉稳,汗水沿着鬓角滑下,眼中是罕见的惊疑不定。
“出了何事?”狄仁杰心头一凛,搁笔起身。
“刑部侍郎崔焕…死了!”元芳喘着气,声音发紧,“就在他府邸书房!更蹊跷的是,他手里死死攥着半尺丝绸!府里的老管家说,崔大人昨晚还好好的,今早唤他时,人就已经僵了,手里就捏着那东西!”
“丝绸?”狄仁杰眉峰蹙起。一个三品大员,暴毙于自家书房,死时紧握一截丝绸?这本身就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到了?”
“到了!仵作正在查验!”元芳语速飞快,“但诡异的是…那丝绸,在众目睽睽之下,烧了!”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烧了?”
“是!仵作刚把崔大人的手掰开,想取出那丝绸仔细勘验,那东西突然就自己冒起了火星子,一眨眼就烧成了灰!就在验尸台上!当时刑部侍郎、大理寺丞,还有好几个差役都在场,全都看见了!没人碰火烛,它就那么凭空自燃了!”元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悚然,“现在那边都乱成一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妖物作祟,有说崔大人自己带的天火…邪门得很!”
“走!”狄仁杰不再多问,抓起案头的玉笏,大步向外走去。袍袖带起的风,短暂地搅动了凝滞的空气,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阴霾。丝绸自燃?这绝非寻常凶案的开端。
崔府书房已被金吾卫围得水泄不通,甲胄碰撞声和低沉的呵斥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浓烈的熏香试图掩盖什么,却无法完全压住那股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焦糊味,以及一丝属于死亡的、冰冷的铁锈气息。
狄仁杰穿过人群,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现场。刑部侍郎裴明和大理寺丞赵怀恩面色凝重地迎上来,脸上都残留着未褪尽的惊骇。
“狄阁老!”裴明拱手,声音有些发干,“您可算来了!这…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赵怀恩在一旁连连点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狄仁杰微微颔首,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书案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坐榻上。崔焕的尸体已被白布覆盖,只露出僵硬的手掌轮廓。仵作垂手立在一旁,脸色惨白,眼神躲闪,显然还未从方才那诡异一幕中回过神来。
“情形如何?”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裴明定了定神,强作镇定道:“崔侍郎是仰面倒毙于坐榻之上,面容扭曲,七窍…有轻微出血痕迹,初步判断是急怒攻心或剧毒所致。致命伤…尚不明确。最离奇的就是他右手紧握的那半尺丝绸。”他指向坐榻前方一块焦黑的地面,“就在那里,下官亲眼所见,仵作刚将其取出置于银盘,那丝绸便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飞灰!银盘尚有余温,灰烬尚存,请阁老过目。”
一个差役战战兢兢地捧上一个银盘。盘底散落着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细腻如尘,带着灼烧后的余温。
狄仁杰俯身,并未立刻去触碰那灰烬。他先仔细审视崔焕的尸体。轻轻掀开白布一角,死者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凝固着极度的惊愕与痛苦,口鼻处确有极淡的血痕。颈项、胸腹无明显外伤。他小心地抬起崔焕的右手,手腕、手指关节并无挣扎搏斗留下的挫伤或淤痕,只有掌心处,因死前过度紧握,留下几道深陷的指印,印痕边缘微微发白。
“死亡时间?”狄仁杰问仵作。
“回…回禀阁老,”仵作的声音有些发颤,“大约在…在子时末到丑时初之间(约凌晨1-3点)。体僵已遍布全身,尸斑…尸斑指压褪色较慢。”
狄仁杰的目光重新落回银盘中的灰烬。他取出一柄随身携带的银质小镊子,极其小心地从灰烬最边缘处夹起微不可察的一小点。灰烬在镊尖几乎轻若无物。他将其置于另一片干净的银箔上,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水晶凸透镜,凑近了仔细观察。
时间在死寂的书房中流逝,只有狄仁杰沉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裴明、赵怀恩、元芳,以及周围所有差役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他身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无人敢去擦拭。
狄仁杰的眉峰越锁越紧。灰烬主体是彻底碳化的丝织品纤维,细碎、焦黑。然而,在水晶凸透镜的放大下,他敏锐地捕捉到,在这片焦黑之中,极其偶然地散落着几颗比尘埃更微小的、形状不太规则的颗粒。它们并非纯粹的黑色,在放大镜下呈现出一种极其暗淡、近乎于无的浅褐色,质地似乎也更为坚硬,与周围松软的碳灰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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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用小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弄,将其中一粒稍大的颗粒单独分离出来。这颗粒微小得几乎肉眼难辨,若非凸透镜的辅助,绝难发现。它不像是燃烧的产物,更像某种……矿物?
“元芳,”狄仁杰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却清晰,“取一小杯清水来。”
清水很快端来。狄仁杰用镊子尖蘸取一滴水珠,极其轻柔地触碰那粒微小的颗粒。清水迅速浸润了它。狄仁杰再次举起凸透镜。这一次,他看得更为真切——沾水之后,那颗粒表面似乎微微泛起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淡黄色晕痕,如同滴入水中的一滴极淡的油彩,旋即消散,但那颗粒本身并未溶解。
“阁老…可是发现了什么?”裴明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
狄仁杰缓缓直起身,将手中的银箔小心封好,递给元芳收好。他的脸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灰烬之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混有微量异物。形似某种西域矿物的碎屑,遇水偶有极淡的黄色晕染。”
“西域矿物?”裴明和赵怀恩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惊疑。这看似鬼魅的自燃,竟与西域矿物扯上了关系?
“查!”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查崔焕近一个月所有行踪、往来人员,尤其是涉及西域胡商、贡品、奇珍异物者!二查神都内外,所有能接触到此类特殊西域矿物之处!三查那匹丝绸的来源!纵然烧成了灰,也必有蛛丝马迹可循!”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银盘中那撮不起眼的灰烬,仿佛穿透了焦黑的表象,看到了其下隐藏的、冰冷而致命的杀机。这绝不是鬼神作祟,而是精心策划的谋杀。那自燃的丝绸,既是毁灭证据的手段,更是一个指向凶手的、无声而险恶的挑衅。
线索如同沉入水底的乱麻,狄仁杰坐镇大理寺,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出。元芳领着一队精干差役,如同最灵敏的猎犬,循着“西域矿物”这条若有若无的丝线,在神都庞大的脉络里细细搜寻。崔府被彻底翻查,崔焕生前最后几日的行踪被一一厘清,与西域胡商有过接触的铺面、牙行被反复盘问。市面上流通的各类西域宝石、香料、矿物样本,甚至秘而不宣的方士炼丹材料,都被秘密收集,送到大理寺那间临时辟出的、药味刺鼻的验物房中。
狄仁杰整日埋首于此。案几上摊满了各种矿石粉末:朱砂的猩红,雄黄的明黄,青金石的深蓝,绿松石的青绿…色彩斑斓,却令人头晕目眩。水晶凸透镜下,各种粉末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形态。他耐心地、近乎偏执地将从崔焕案发现场带回的那点珍贵灰烬异物,与眼前这些粉末一一比对。
第三日黄昏,夕阳的余晖将窗棂染成血色。狄仁杰指间捻着一点极细的、色泽暗沉的赭石粉末——这是来自西域于阗国的一种特产矿物,常用于壁画颜料或贵重织物的特殊印染。他的目光透过凸透镜,死死锁定在银箔上那粒自灰烬中分离出的微粒上。形状、质地、尤其是那遇水后极其微弱却特征鲜明的淡黄晕染,在无数次失望后,终于与赭石粉末的显微特征严丝合缝地重合!
“于阗赭石…”狄仁杰放下凸透镜,长长吁了一口气,疲惫的眼中却燃起锐利的光。他转向一旁静候的元芳,“神都何处,能接触此物?尤其是…大量使用?”
元芳精神一振,立刻回禀:“大人,查到了!神都内外,公开使用大量于阗赭石颜料的,只有一处——城南化生寺!寺中主殿新塑的几尊菩萨金身,还有后殿珍藏的几幅前朝古画,月前刚刚由宫中画院供奉亲自监工修复过,所用颜料中,于阗赭石占了很大分量!据颜料铺的掌柜说,寺中一位负责库房和法物流通的比丘尼,法号静尘,曾多次亲自去他铺中查验、采买此物,用量极大,要求也极为严格,故而他印象极深!”
“化生寺…静尘…”狄仁杰低声重复着,指节轻轻敲击着案几。一个供奉佛法的清净之地,一个比丘尼,与暴毙的三品大员、自燃的丝绸、隐秘的西域矿物…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元素,被一条无形的线骤然串起。
“备马,去化生寺。”狄仁杰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谜团的中心,似乎就在那香烟缭绕的佛殿深处。
化生寺隐于城南一片森森古柏之中。暮鼓初歇,悠长的余音还在林间萦绕。山门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混合着香烛燃烧后特有的焦油味,沉甸甸的,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恍惚的滞重感。引路的小沙弥低眉顺眼,脚步轻悄,将狄仁杰与元芳引向后殿方向。
“静尘师叔就在藏经阁旁的法物流通处清点器物。”小沙弥的声音细若蚊蚋。
绕过几重殿宇,诵经声渐远。在一处僻静的跨院前,小沙弥停下脚步,合十行礼后悄然退下。院门半开,露出里面一间窗明几净的静室。一个身着灰色缁衣的身影背对着门,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仔细检视着几卷摊开的经卷。她身形清瘦,肩背挺直,动作舒缓而专注,周身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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