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在仲春的微风中苏醒了。新皇登基后的首次春闱放榜,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席卷了这座煌煌帝都的每一条街巷。朱雀大街两侧,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彻底淹没。道旁的榆树、槐树刚抽出嫩绿的新芽,枝桠间便已挤满了胆大的顽童,他们猴子般攀在上面,伸长脖子,兴奋地尖叫着。临街的酒肆、茶楼,但凡能推开一扇窗、挪动一张席的位置,都已被出得起价钱的人早早占据。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的腻香、酒菜的浓香、汗水的微咸,以及一种近乎沸腾的、属于盛大节庆的独特气味——那是无数人呼出的热气、喧嚣的声浪和无处安放的亢奋情绪混合发酵的气息。
“来了!来了!”一声尖利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
人群的声浪猛地拔高,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洪流,席卷了每一寸空间。无数条手臂疯狂地挥舞着,各色手帕、香囊、甚至新折的柳枝,雨点般抛向街道中央。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和巡街武侯们,早已被这狂热的浪潮冲得东倒西歪,汗流浃背地组成人墙,用身体和木棒艰难地抵挡着人潮一波强过一波的推挤。
巡游的队伍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鲜衣怒马的开路仪仗之后,便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新科进士的车驾。他们身着崭新的青罗进士袍,头戴乌纱帽,端坐在装饰华美的敞篷马车上。年轻的脸上,混合着难以自持的激动、初登青云的矜持,还有一丝被这宏大场面震慑住的微晕。他们向两侧如痴如狂的人群拱手致意,每一次动作都引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尖叫。
状元崔明乘坐的,是队伍最前列那辆最为显赫的朱漆四轮马车。车厢四面垂着象征尊荣的青色丝绒帷幔,此刻为了便于百姓瞻仰,帷幔被金钩高高挽起。他端坐其中,年仅二十二岁,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挺拔的身姿在簇新的状元袍映衬下,更显卓尔不群。他是今科最耀眼的星辰,出身清河崔氏旁支,殿试之上,一篇《论时务疏》针砭时弊,才情纵横,深得圣心,被陛下钦点为魁首。此刻,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时而微微颔首致意,那份沉稳与风华,引得无数少女妇人目眩神迷,尖叫连连。香囊、鲜花、绣着闺名的锦帕,更是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几乎要将车驾淹没。
车驾缓缓驶入东市牌坊。这里是长安最繁华的商贾云集之地,街道两侧店铺林立,旗幡招展,人流本就稠密如织,此刻更是水泄不通。巡游队伍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几乎是在人潮的簇拥下,一寸寸地向前挪动。
“状元郎!看这里!”
“崔郎君!崔郎君!”
无数只手伸向那辆朱漆马车,试图触摸这近在咫尺的荣耀化身。负责护卫状元车驾的,是李元芳亲自挑选的两名大理寺好手。他们一左一右紧贴着车厢外侧,手按腰刀,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分靠近的人,用刀鞘和身体格挡着汹涌的人流,额头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车夫是个四十余岁、面色黝黑、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他紧攥着缰绳,口中不停地吆喝着,控制着因人群挤压而有些躁动的马匹。马蹄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显得异常艰难。
“稳着点!都稳着点!”车夫的声音在喧嚣中显得嘶哑而微弱。
阳光穿过两侧高耸店铺的间隙,在拥挤的街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马车正行至一处相对宽敞的十字街口,左侧是一家悬挂着巨大“锦绣坊”招牌的绸缎庄,右侧则是一间飘散着浓郁香料气息的胡商货栈,招牌上的异域文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人群在这里略微松散了些,护卫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崔明身后那片挽起的青色丝绒帷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扯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极其突兀、又极其怪异的强风,凭空卷起!这风毫无来由,猛烈异常,只针对那辆马车。它裹挟着地上细碎的尘土、枯叶,打着旋儿,像一个透明的罩子,瞬间将整辆朱漆马车吞没其中!
风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那阵怪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扬起的尘土簌簌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马车之上。
车厢内,空空如也。
方才还端坐其中,接受万民瞻仰、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崔明,不见了!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被阳光蒸腾,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身御赐的、象征无上荣耀的状元袍,软塌塌地堆放在他方才坐着的锦垫之上。那顶嵌着美玉的乌纱帽,滚落在车厢地板上,帽檐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主人消失前最后一丝挣扎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喧嚣的声浪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剪“咔嚓”剪断。鼎沸的人声、欢呼声、尖叫声……一切声响都消失了。数万人的朱雀大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张脸孔,带着一模一样的表情——极度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凝固在那里,望向那辆只剩下衣冠的空荡荡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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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旧明媚,照耀着车厢内那堆刺目的锦袍,也照耀着车外一张张因惊骇而失色的面孔。
“人……人呢?”一个站在街边槐树上的半大小子,第一个从失神中惊醒,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理解的惊恐。
这一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死寂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更混乱的惊涛骇浪!
“状元郎不见了!”
“鬼!有鬼啊!”
“凭空没了!活生生的人啊!”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蔓延。尖叫声、哭喊声、推搡踩踏声、物品碎裂声轰然爆发!前一刻还沉浸在狂热喜悦中的人群,此刻如同被捅破的蜂巢,彻底失控!人们惊恐地向后拥挤、推搡,试图远离那辆诡异的空车。维持秩序的衙役和武侯们再也无法控制局面,瞬间被人潮冲散。巡游的队伍被拦腰截断,马匹受惊嘶鸣,场面一片混乱狼藉。
护卫状元车驾的两名大理寺卫士,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狂吼,不顾一切地扑向车厢!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一人猛地掀开前帘,另一人则像矫健的猎豹般,毫不犹豫地俯身钻入车底!
“车底完好!没有破损!”车底传来卫士嘶哑的喊声,带着绝望的颤抖。
另一名卫士则发疯般地在空空如也的车厢内摸索、拍打,甚至用拳头狠狠砸向车厢壁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要将那个消失的人从木头里砸出来。“没有暗格!没有机关!是实心的!”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哭腔。
车夫早已吓得瘫软在驭座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里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没……没人出来!真的没人出来!一阵怪风……就……就没了!青天白日啊……活见鬼了!活见鬼了!”
恐惧的阴云,伴随着“状元郎白日飞升”或“被妖邪摄走”的诡异流言,如同那阵吞噬崔明的怪风,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长安城。这桩发生在天子脚下、万民瞩目之中的奇案,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京兆府和大理寺上下喘不过气。
消息传入大理寺值房时,狄仁杰正俯身于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之后。案头堆积的卷宗如山,他手中执着一支紫毫细笔,正凝神批阅一份关于漕运仓廪的陈年积案。窗外日光西斜,将室内染上一层薄薄的金晖,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值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急促的风。
“大人!”李元芳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未散的喧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快步抢入。他素来沉稳如磐石的面容,此刻却罕见地蒙上了一层铁青,浓眉紧锁,眼神锐利如电,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厮杀。他顾不得行礼,声音低沉而急促地禀报:“东市!新科状元崔明,于巡游途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于马车内……凭空消失!”
狄仁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珠悄然从笔尖坠落,无声地洇开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成一团不规则的墨渍,像一只骤然睁开、充满惊疑的眼睛。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团墨迹,投向李元芳。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细微的波澜轻轻荡开,但转瞬即逝,只余下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他放下笔,指节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备马,去东市。”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案发现场已被京兆府的差役用粗大的绳索和拒马严密封锁。绳索之外,黑压压地挤满了不肯离去的百姓,人头攒动,嗡嗡的议论声如同夏日的蝉鸣,汇成一片低沉的、充满惊疑与恐惧的海洋。无数道目光交织着好奇、探究和深深的惧意,投向绳索圈内那辆孤零零的朱漆马车。它停在十字街心,像一座被遗弃的华丽棺椁,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着诡异而孤寂的光。
狄仁杰与李元芳的到来,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使得外围的嘈杂声浪骤然一滞,随即又爆发出更高亢的议论。人们自动分开一条窄缝,目送着这位传奇神探穿过封锁线。
负责看守现场的京兆府捕头王虎,一个膀大腰圆、面相敦厚的汉子,此刻却显得愁眉苦脸,额头上全是汗水。他快步迎上,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沮丧:“狄阁老!您可算来了!这……这真是邪了门了!属下带人把这马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差拆成碎片了,连根头发丝都没多找出来!车夫和两个护卫分开问了十几遍,口供严丝合缝,都说没人进出,车底也完好无损!崔明……崔明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跟……跟被神仙收走了似的!”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显然这超出认知的诡异事件,让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捕头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狄仁杰面色沉静如水,对王捕头的激动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已如探照灯般扫向那辆马车。他没有急于登车,而是背着手,围着马车缓缓踱步。他的步伐极慢,每一步都异常沉稳,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审视着车轮碾过的每一寸路面,车辕的接榫,车厢外壁的每一道漆痕,甚至车轮辐条间沾染的泥土和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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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照在车厢侧面,将木纹映照得格外清晰。狄仁杰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车厢底板靠近右侧车门下方的边缘处。那里,似乎有几道极其细微、颜色略深的痕迹,若非特定角度的光线照射,几乎难以察觉。
他停下脚步,俯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的银柄放大镜,凑近观察。镜片下,那几道深色痕迹显露出真容——那是三道并列的、深入木质纹理的划痕!长约寸许,顶端尖锐,末端收窄,边缘异常光滑锐利,绝非自然磨损或磕碰所能形成。三道划痕排列的角度有些怪异,并非平行,而是略呈一个微妙的、放射状的扇形,组合在一起,隐隐构成一个类似星辰的图案。
“三星印记……”狄仁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声自语。这印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气息。他伸出戴着薄丝手套的食指,小心翼翼地在那划痕边缘轻轻刮蹭了一下,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颗粒感。他将指尖凑到鼻端,凝神细嗅。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混合气味钻入鼻腔。底层是一种干燥的、略带辛辣的草木灰烬气息,像是某种特殊的燃料焚烧后的残留。在这灰烬味之上,又隐隐覆盖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极其淡薄的甜腻花香,这花香非常特别,绝非长安城中常见的任何一种。更深处,似乎还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新磨墨锭般的金属腥气。
这气味组合古怪而陌生,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属于当下长安的疏离感。狄仁杰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元芳,”他直起身,声音低沉,“仔细查验车厢内部,尤其注意有无残留的粉末或特殊气味。另外,寻访附近商铺,特别是事发时正对马车门窗的店铺,询问是否有人注意到那阵怪风之前或之后,有异常的光线折射或反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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