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夜,雨丝细密如织,带着刺骨的寒凉,无声无息地浸润着这座沉睡的巨城。白日里喧嚣鼎沸的朱雀大街,此刻只剩下湿漉漉的青石板,倒映着两旁紧闭门户里偶尔透出的、昏黄摇曳的灯火。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唯有巡夜武侯单调的梆子声,“笃——笃——笃——”,穿透沉沉雨幕,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孤寂与肃杀。
然而,在长安城西南角,那被高墙与坊市刻意遗忘的逼仄角落,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便是鬼市,如同蛰伏在煌煌帝都心脏深处的一道幽暗伤口,在夜幕最浓重的时刻悄然裂开,吞吐着白日里绝难想象的隐秘与污秽。没有招牌,没有吆喝,只有一盏盏或明或灭的油纸灯笼,被雨水浸得半透,散发出微弱、浑浊的光晕,勉强照亮摊主们模糊不清、甚至刻意遮蔽的面孔。人影幢幢,在狭窄的巷道和低矮的屋檐下无声地移动、驻足、交易,如同鬼魅穿行于幽冥。空气里混杂着雨水、泥土、劣质灯油、药材陈腐的异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长久积郁的霉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闯入者的胸口。
狄仁杰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袍,外面随意罩了件挡雨的蓑衣,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地穿行在这片光怪陆离之中。身为大理寺卿,他深知这鬼市是长安城各种暗流与隐秘的汇聚之所,龙蛇混杂,藏污纳垢,却也往往是窥见真相的第一线。他的目光锐利而平静,看似随意扫过路旁那些摆着稀奇古怪物件的摊子:锈蚀的兵器残片、不知真假的古玉、字迹模糊的旧书、甚至还有泛着诡异光泽的瓶瓶罐罐……那些摊主也大多沉默,只用警惕而浑浊的眼神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
一阵带着湿意的冷风打着旋儿刮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屑。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细微、极清脆的声响,如同琉璃相击,又似檐下冰棱断裂。
叮铃……叮铃……
这声音在鬼市压抑的嘈杂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清冷。狄仁杰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废弃茶寮塌了半边的屋檐下,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女子。她一身素白麻衣,在昏昧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眼,宽大的衣袂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如同夜色里一抹不散的孤魂。她面前没有摊位,脚下只垫着一块半旧的青布。而她的手中,正托着一件物事——那清脆的铃声,似乎正是由它发出。
狄仁杰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几步,借着旁边一盏灯笼摇曳的光,终于看清。那是一只玉镯。玉质温润,近乎半透明,内里却缠绕着丝丝缕缕、极其诡异的暗红纹路,如同凝固的血丝,在昏光下流转着一种妖异的光泽。镯身上,似乎还零星嵌着几粒极小的银铃,随着女子手腕极其轻微的晃动,便发出那若有似无、勾人心魄的“叮铃”声。
女子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清冷的下颌。她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托着那只血纹玉镯,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诡异的景象很快吸引了几个人驻足围观。一个穿着锦缎袍子、体态颇为富态的中年商人,显然被那玉镯奇异的品相和女子独特的气质所吸引,他挤到最前面,伸出保养得宜、指节粗短的手,带着几分轻佻和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小娘子,这镯子看着倒是稀奇,什么价儿?”
白衣女子缓缓抬起头。
斗笠阴影下,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等的素瓷,衬得唇色极淡,唯有那双眼睛——幽深得像是两口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近乎实质的怨毒与冰寒。这怨毒并非针对眼前这个富商,更像是一种烙印在骨髓里、弥漫于周身的刻骨恨意。她的视线掠过富商,似乎穿透了他,落向虚空深处某个不可知的所在。
“买它的人……”女子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刮擦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在这湿冷的雨夜里,令人汗毛倒竖,“会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骤然一静。富商脸上那点轻佻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被冒犯的愠怒,他像是被毒蝎蜇了一下,猛地缩回伸出的手,指着女子,声音因惊怒而拔高:“你!你这疯妇!胡言乱语什么!晦气!真真晦气!”他一边咒骂着,一边像是要驱散那无形的晦气般,用力甩着袖子,肥胖的身体撞开旁边的人,气急败坏地挤出了人群。
围观的人群也仿佛被那女子冰冷怨毒的眼神和恶毒的诅咒冻住,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和嫌恶的避让。有人啐了一口唾沫,有人低声骂着“疯子”、“丧门星”,很快,那小小的角落前便空了出来,只剩下白衣女子孤零零的身影,依旧托着那只血纹玉镯,如同遗世独立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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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站在原地,斗笠下的眉头深深蹙起。那女子眼中深重的怨毒绝非寻常,那血玉镯透出的邪气也绝非臆想。那句“会死”的诅咒,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信,而非恫吓。他本想上前询问,但女子在人群散开后,竟如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向后一退,身形没入茶寮后方更深的黑暗之中,彻底消失了踪影,只留下那丝若有似无的铃音余韵,在潮湿的空气里盘旋片刻,终被雨声吞没。
鬼市的喧嚣重新涌来,仿佛方才那一幕不过是雨夜迷离中一个荒诞的插曲。狄仁杰在原地伫立片刻,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落,滴在蓑衣上,发出沉闷的轻响。他最终转身,高大的身影融入鬼市流动的暗影里,但那女子幽潭般的双眼和那只缠绕血丝、嵌着银铃的玉镯,却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投入了他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不祥的涟漪。
三日后。
大理寺衙署内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偏堂已被临时辟为验尸之所,门窗紧闭,却依旧无法完全隔绝那股从门缝里顽强钻出的、混合着血腥与腐败的甜腻气息。浓烈的苍术、皂角燃烧的味道也掩盖不住这死亡的恶臭。狄仁杰一身素色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的葛布罩衫,正站在一张宽大的榆木案台前,神色凝重如铁。他的得力助手李元芳,一个精悍敏捷的年轻人,侍立在一旁,面色同样肃然,手中捧着记录用的纸笔。
案台上躺着的,正是三日前在鬼市被那白衣女子诅咒过的长安首富,陈万金。他那身象征财富的华贵锦袍已被褪去,露出下面臃肿松弛、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青灰色的庞大身躯。致命伤一目了然——咽喉处一个深可见骨、边缘参差不齐的可怕创口,几乎切断了大半个脖子,暗红色的血块和翻卷的皮肉凝结在一起,触目惊心。
然而,更令人感到不适的,是陈万金死后的面容。那张布满油光的胖脸上,肌肉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松弛着,嘴角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僵硬而夸张的弧度,双眼半睁,浑浊的瞳孔里竟凝固着一种……近乎满足的、极其诡异的微笑!这笑容出现在如此狰狞的伤口之上,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与邪异。
狄仁杰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寸寸扫过尸体。他俯下身,戴着薄薄羊肠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紧握的拳头。在右手拇指与食指的指甲缝隙深处,他发现了异样——几片极其细微、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带着暗红纹路的半透明碎片。他用细长的银镊子,屏住呼吸,极其谨慎地将它们一一夹取出来,放在旁边一张洁白的桑皮纸上。
“玉镯碎片。”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意,打破了停尸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元芳立刻在纸上疾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狄仁杰的检查并未停止。他的视线移向死者微张的口腔。咽喉处巨大的伤口几乎破坏了所有组织,但他在死者舌根靠近喉咙深处的位置,用镊子小心地拨弄开凝结的血块和粘稠的分泌物,最终夹出了一小片东西。
那是一片花瓣。边缘因血液浸泡而微微卷曲发黑,但依旧能清晰辨认出它原本娇艳的形态和特殊的复瓣结构。
“芍药。”狄仁杰将花瓣也置于桑皮纸上,与那几枚玉镯碎片并排。深红血纹的碎玉,与这枚被污血浸染的残花,在素白的纸面上形成一种刺眼而诡异的组合。
“大人,”李元芳看着这两样证物,脸上难掩惊疑,“那白衣女子的话……竟是真的?还有这花……”
“诅咒或为引,真相藏其后。”狄仁杰直起身,目光投向紧闭的窗外,雨还在下,天空灰蒙蒙一片,“玉镯碎片嵌于指缝,显是搏斗或临死前紧抓所致。此玉镯,便是那鬼市女子所持之物无疑。至于这芍药花瓣……”他沉吟片刻,语速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查陈万金最后几日的行踪,尤其是他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另,即刻派人,暗中盯住城南那几家最大的药铺和香料行,特别是能接触到新鲜或名贵花卉的。此花瓣色泽尚艳,绝非陈物,必是近日、且是精心培育所得。”
“是!”李元芳凛然领命。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回陈万金那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上,眉头锁得更紧。这笑容绝非自然,倒像是……某种药物所致?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眼前线索纷杂,尚无法确定。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冽,“让画师根据鬼市所见,画出那白衣女子的样貌,暗中查访。此女,是关键。”
大理寺的机器在狄仁杰的指令下高速运转起来。然而,城南方向的追查,很快便撞上了一堵冰冷的、散发着焦臭味的墙。
派去暗中调查城南药铺的差役,带回了令人心头发沉的消息。就在昨夜,也就是陈万金尸体被发现后不到六个时辰,位于城南青石巷深处、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老字号药铺,突发大火。火势极其迅猛,等坊间武侯和附近居民发现并扑救时,整个铺面连带后面的库房、以及老板一家居住的后院,已几乎烧成白地。现场一片狼藉焦黑,断壁残垣兀自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药材焚烧后混合成的古怪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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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回报时,声音带着后怕:“大人,火起得邪门!据左邻右舍说,之前毫无征兆,那火像是凭空从里面爆开,瞬间就吞了整间屋子。更奇的是,百草堂的掌柜周福和他老婆,还有两个伙计,一个都没跑出来……全烧成了焦炭!仵作初步验过,说……说像是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活活烧死?”李元芳在一旁失声。一家子连同伙计,竟无一人逃生?这太过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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