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稳住身形,探出头,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眼前这片皇家禁地。琉璃瓦片光滑冰冷,在火把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靠近檐角水槽的隐蔽处,果然残留着一些鸟巢的痕迹。并非完整的巢穴,大多只剩下一些被风雨侵蚀得发黑、松散凌乱的根基,由细小的枯枝、干草以及一种特殊的暗红色黏土混合而成。这就是金丝雨燕年复一年,跨越重洋归来后,用唾液精心粘合构筑的家园残骸。
他小心地移动身体,凑近一处相对完整的巢基边缘,从怀中取出裴素心留下的那方素帕。帕中包裹的磁粉样本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冷光。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刮擦着巢基表面那层深褐色的、类似干涸泥浆的物质。指尖传来沙砾般的触感。他将刮下的粉末凑到眼前,与帕中的样本细细比对。颜色、质地、那种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金属光泽,几乎一模一样。更多的磁石粉末,被巧妙地混入了筑巢的黏土之中,或者…是后来被撒在了巢穴之上?
狄仁杰的目光并未停留于此,继续在瓦垄缝隙、水槽边缘搜寻。突然,他捻起一根极其细小的、近乎透明的丝线,比蚕丝更细,在火光下几乎难以察觉。他将其小心地收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油纸包中。接着,他又在另一处巢基旁边,发现了几粒极其微小的、颜色深褐、形状不规则的颗粒,像是某种植物的碎屑或…某种排泄物的残留?他也一并仔细收起。
勘察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狄仁杰顺着梯子下来时,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仿佛承载着万钧之重。
“大人?”李元芳低声询问,敏锐地察觉到了阁老身上散发出的沉郁气息。
“非天灾,实乃人祸。”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如同从地底传来,蕴含着压抑的愤怒与冰冷的洞悉,“磁粉遍布旧巢,非止一处。手法隐蔽而歹毒。”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和几粒微小的深褐色颗粒。
李元芳的目光落在那几粒不起眼的东西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此物,”狄仁杰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几粒深褐色的东西,“若老夫所料不差,应是某种鸟雀的粪便。其色深褐,质地紧密,非寻常家燕之物。尤其…”他微微一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此物出现在金丝雨燕的旧巢附近,本身便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
李元芳眉头紧锁,显然尚未完全理解其中关窍。
“元芳,”狄仁杰的目光转向宫墙外长安城西的方向,那里是胡商云集、货通天下的西市,“明日一早,你持我名帖,密访西市‘识宝阁’的波斯胡商安萨里。此人见多识广,尤精于域外奇珍异物。你向他打听两件事:其一,此粪便颗粒,源自何种鸟雀?其二,长安城中,近期可有大量异常的金丝燕窝流入?特别是…品相不佳或来源不明的货色。切记,只问,勿惊。”
李元芳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阁老的意图。金丝燕窝!那是价比黄金的珍馐,而金丝雨燕,正是其唯一的创造者!他用力抱拳:“遵命!属下明白!”
狄仁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沉默而诡异的金顶,转身,身影没入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摇曳的火光和一片令人窒息的谜团。
翌日清晨,长安西市的喧嚣如同煮沸的粥锅,蒸腾着各色语言、香料和货物的气息。“识宝阁”的金字招牌在晨光下并不起眼,店内光线略显幽暗,空气中浮动着檀香、没药以及无数难以名状的异域奇珍混合而成的浓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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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安萨里,一个深目高鼻、胡须浓密卷曲的波斯老者,穿着色彩斑斓的锦袍,正用一块柔软的麂皮,专注地擦拭着一尊来自天竺的鎏金佛像。店内并无其他客人。
李元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部分光线。他并未穿官服,一身利落的劲装,只将狄仁杰的名帖无声地递了过去。
安萨里擦拭佛像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那双阅尽世情的蓝灰色眸子扫过名帖上“狄仁杰”三个铁画银钩的字,又落在李元芳那张年轻却隐含锋锐的脸上。一丝极细微的了然和凝重掠过他的眼底。他放下佛像和麂皮,接过名帖,并未多看,只微微躬身,用带着浓重异域腔调但异常流利的官话低声道:“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他转身,引着李元芳穿过堆满奇珍异宝的前厅,进入后方一间更为隐蔽、只有一扇小窗透光的静室。
静室内只有一案两席。安萨里示意李元芳坐下,自己则仔细地关好了门。
李元芳也不多话,直接从怀中掏出狄仁杰交给他的油纸包,小心打开,露出里面那几粒深褐色、不起眼的颗粒,推到安萨里面前:“烦请长者一观,此物…源自何种鸟雀?”
安萨里并未立刻回答。他取过一枚小巧的水晶透镜,凑到眼前,然后极其小心地用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镊子夹起一粒颗粒,凑到那扇小窗透入的光线下,借助透镜,细细观察。他的神情专注而凝重,胡须微微颤动。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透镜和银镊,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诧与笃定的复杂神情。“尊使,”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此物…乃是金丝雨燕之粪便无疑!其色深褐近玄,颗粒紧密如细砂,且隐隐透着一丝…海风的咸腥气,非寻常家燕或雨燕可比。此物,只产自岭南沿海最险峻的崖壁洞穴深处,寻常商贾,绝难获得!因其巢穴筑于万丈绝壁,采集者需冒粉身碎骨之险,燕粪更是随风飘散,极难收集!”他的蓝灰色眼睛紧紧盯着李元芳,“此物在长安出现,且落在狄阁老手中…绝非吉兆!”
李元芳心头一震,阁老的推断被证实了!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第二事:长安城中,近期可有大量异常的金丝燕窝流入?特别是…品相不佳,或来源不明者?”
安萨里闻言,脸上的惊诧之色更浓,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忧虑。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尊使不问,小老儿本不敢妄言。但既是狄阁老垂询…近日西市暗流涌动!确有一批…品质极劣的‘金丝燕窝’在暗中流通!色泽灰暗,杂质极多,盏形破碎不堪,且带着一股…难以去除的陈旧海腥气,绝非上品!要价却…高得离谱!”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商人的锐利:“小老儿曾出于好奇,托人弄到过一点‘样品’,细观之下,发现其中混杂着大量普通棕雨燕的碎巢,甚至…还有海藻和劣质鱼胶的痕迹!完全是鱼目混珠,以次充好!这等货色,往年根本入不了长安豪门的眼,更卖不上价。但今年…奇就奇在,这等劣货,竟被几家背景极深的大药铺和…宫中的采办,争相高价抢购!仿佛…仿佛真正的上品金丝燕窝,一夜之间绝迹了一般!”
李元芳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微微发白。宫中采办!劣质燕窝!这与太极宫金丝雨燕的消失,瞬间被一条无形的、充满铜臭与血腥的线索串联了起来!他沉声追问:“可知是何方势力在背后操纵?”
安萨里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忌惮:“水面之下,暗礁密布。小老儿只知,货源自岭南沿海,由几支常年跑海路、背景模糊的船队运来。至于长安接手之人…水太深,不敢妄测。只隐约听闻,与太医院…以及某些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有所牵扯。风声很紧,无人敢深谈。”
线索在此骤然收束,指向了那深不可测的宫闱与权柄的巅峰。李元芳不再多问,将油纸包仔细收好,对安萨里郑重抱拳:“多谢长者直言!阁老必有厚报,今日之言,出自君口,入于我耳。”
安萨里连忙起身还礼:“能为狄神仙略尽绵力,是小老儿的福分。只求…风波莫要太大。”他眼中是真切的恳求。
李元芳点点头,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识宝阁”幽暗的门口,只留下满室异香和波斯老者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虑阴云。
大理寺那间肃穆的公廨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狄仁杰端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案上整齐摆放着几份摊开的卷宗。他面前,恭敬地立着两位身着不同品阶官服的人。
一位是太医院专司药库管理的典药丞,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眼神里带着医官的谨慎和此刻掩饰不住的惶恐。另一位则是内侍省负责宫廷日用采买的宦官,面白无须,低眉顺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但偶尔抬起的眼皮下,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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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那位典药丞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官查阅近三月太医院珍稀药材支取录档,见其中‘岭南贡品金丝燕窝’一项,用量激增,远超往年同期十倍有余。何故?”
典药丞身体微微一颤,连忙躬身,声音带着紧张:“回…回禀阁老!此皆因…因晋阳郡王殿下之故!”
“晋阳郡王?”狄仁杰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晋阳郡王李显,当今天子李治与武皇后所出的幼子,年方七岁,深得帝后宠爱。
“正是!”典药丞额角渗出细汗,“郡王殿下自去岁冬日起,便患上一种…奇异的咳喘之疾。太医院诸位国手会诊,周太医令…亲自拟方,言道需以最上品的金丝燕窝为主药,佐以老参、雪蛤等物,每日晨起空腹炖服一盏,以润肺腑、补元气、固根本…此乃…此乃周太医令亲笔所书之脉案及药方副本,请阁老过目!”他双手奉上一份纸张考究的文书。
狄仁杰接过,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脉案描述李显的症状为“肺气娇弱,感寒而郁,久咳耗气”。周太医令的处方确实以“岭南贡品金丝燕窝三钱”为君药,并注明了需“盏形完整、色如凝脂、无杂毛海藻者为佳”,用量要求极大。
他放下脉案,目光转向那内侍省采办宦官:“既是贡品,宫中存余几何?新贡何时入库?”
宦官腰弯得更低,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惶恐:“阁老明鉴!宫中…宫中原存的上品金丝燕窝,早在月前就已…就已耗尽!皆因晋阳郡王殿下药需甚急,用量极大!内侍省…内侍省已连发三道加急文书,催促岭南都督府速贡新货…然…然…”
“然如何?”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那宦官打了个哆嗦。
“然岭南都督冯崇义大人回奏…言道…”宦官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言道今年岭南沿海气候异常,风暴频仍,金丝雨燕踪迹稀少,采燕人伤亡惨重…上品燕窝…十不存一!新贡…新贡恐将大幅延迟,且…且品质亦恐难如往年…”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回案上那份来自岭南的奏章副本。岭南道行军大总管、都督冯崇义那熟悉的刚劲笔迹历历在目:“…飓风连月,崖崩潮恶…金丝燕踪渺,采户坠亡者众…贡额锐减,品质参差…恳请陛下体恤边臣艰难,暂宽贡限…”奏章中充满了“天威难测”“人力维艰”的无奈与恳切。
太医院催命的药方,岭南都督府诉苦的奏章,内侍省焦急的采买…还有西市胡商口中那批被高价争抢的劣质燕窝!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终于在此刻昂起了头,吐着猩红的信子,指向了同一个阴森的目标!
狄仁杰缓缓合上了面前的卷宗。他没有再看那战战兢兢的典药丞和宦官,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了遥远而险峻的岭南崖壁之上。仿佛看到了在惊涛拍岸的万丈绝壁间,那些如同蝼蚁般悬挂在藤索上的采燕人,在呼啸的海风与滑腻的苔藓中挣扎求生。看到了那些品质低劣、混杂着海藻鱼胶的所谓“燕窝”,被精心包装,沿着隐秘的商路,一路北上。看到了它们最终流入太医院的药库,被冠以“贡品”之名,熬煮成汤,送入帝国最年幼也最尊贵的皇子口中…
一个利用稚子病体、国朝祥瑞的消失、边陲采燕人的血泪,精心编织的惊天巨网,已然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眼前。而织就这张网的毒手,其地位之高、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知道了。”狄仁杰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二人暂且退下。今日问话,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是!是!谨遵阁老钧命!”两人如蒙大赦,慌忙行礼,倒退着出了公廨,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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