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长安城,却一丝凉意也无。骄阳似火,无情地炙烤着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蒸腾起一片扭曲晃眼的热浪。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焦躁。连平日里最是喧嚣的蝉鸣,此刻也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仿佛也被这无边的酷热熬干了气力。
大理寺丞狄仁杰坐在略显简陋的公廨内,窗棂大敞,却连一丝风也吝啬钻入。他手中拿着一块软布,正细细擦拭着一件小巧的物事——一枚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水晶圆片。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恰好落在那水晶上,瞬间汇聚成一点炽亮得令人无法逼视的白斑,无声地灼烧着案几上一小片深色的木纹。
他眉头微蹙,目光并未停留在那刺目的光斑上,反而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被热浪扭曲的天空。这长安的酷暑,燥热得反常,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不安的焦糊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这烈日慢慢炙烤、酝酿,行将点燃。
“大人!”一声急促的呼唤打破了公廨里凝滞的闷热。
来人是狄仁杰的得力助手李元芳。他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年轻的脸上满是汗水,几缕发丝紧贴在额角,急促的呼吸带着明显的燥意,身上的公服也被汗水浸透了大半。
“何事如此匆忙?”狄仁杰放下水晶片,那点刺目的光斑随之消失,只留下案几上一个浅浅的灼痕。
“西市!大人,西市‘万利’杂货铺子起火了!”李元芳语速飞快,胸膛仍在起伏,“火势极大!人报说……说铺子里有人没跑出来,怕是……烧死了!”
狄仁杰霍然起身,眼中那片刻前还沉浸于水晶玄奥的沉静瞬间被锐利取代。“备马!”他沉声下令,动作干脆利落,抓起搁在案角的乌纱帽戴上,大步向外走去。那枚温润的水晶片被他顺手纳入袖中,一丝凉意转瞬即逝。西市……杂货铺……人命……这绝非一场寻常的意外失火!酷热与焦躁的空气里,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西市已然一片混乱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水汽和烟尘,令人窒息。昔日还算齐整的“万利”杂货铺子,此刻只剩下几段焦黑残破、摇摇欲坠的墙壁框架,倔强地指向同样被浓烟熏染的天空。屋顶早已坍塌殆尽,露出内部一片狼藉的焦炭废墟。缕缕青烟仍从瓦砾堆的缝隙间顽强地钻出,盘旋着升腾。
京兆府的衙役和武侯铺的兵丁们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废墟上泼洒最后几桶水,试图压灭那些顽固的余烬。水流泼在滚烫的焦木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更浓的白汽。围观的人群被远远隔开,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焦躁的夏蝇,在闷热的空气里挥之不去。
狄仁杰甫一下马,便径直走向被衙役们临时圈起来的废墟核心区域。京兆府负责此案的捕头认得他,连忙上前施礼,脸上沾满黑灰,神色凝重:“狄大人!火头起得猛,扑救不及……里面发现一具尸身,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仵作刚查验过。”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散发着死亡余温的焦土。他步履沉稳,避开地上横流的污水和散落的焦木,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核心区域。浓重的焦臭味和一种蛋白质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扑面而来。
仵作正守在一具用草席半掩着的尸体旁,见到狄仁杰,急忙行礼。草席掀开一角,露出的景象令人心悸。尸体蜷缩着,早已炭化,如同一段被烈火彻底吞噬过的枯木,只能勉强辨认出人形。衣物几乎完全焚毁,与焦黑的皮肉粘连在一起。空气中那股甜腥的焦糊味,正是源自这里。
狄仁杰神色肃然,蹲下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具无声诉说着惨烈的遗骸。他没有丝毫避讳,戴上一副薄薄的皮手套,开始仔细查验。手指轻轻触碰焦脆的肢体边缘,观察着炭化的程度与分布。
“大人,初步看,火势是从铺子后库房烧起来的。”捕头在一旁低声汇报,“库房里堆了不少桐油、麻绳、硫磺粉之类的杂货,都是引火之物。起火点附近发现了倾倒的油灯残骸。依小的们看,像是库房管事夜里查看货物,不慎打翻了油灯,引燃了货物,自己也没能逃出来……一场意外。”
“意外?”狄仁杰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尸体上,忽然,他动作一顿,小心地托起尸身一只蜷缩焦黑的脚。那脚上的鞋子也烧得只剩残骸,但狄仁杰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鞋底——确切地说,是鞋底边缘与脚掌连接处,一些未被完全烧透的缝隙里,嵌着几粒极其微小的、颜色特殊的泥土颗粒。那泥土呈现出一种少见的、带着赭石斑点的灰白色,与长安城常见的黄土或黑土截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银刀,极其耐心地将那几粒珍贵的泥土剔出,放在一方干净的白帕上。泥土颗粒极小,混杂在焦黑的炭屑里,若非他明察秋毫,绝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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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身份确定了吗?”狄仁杰一边将白帕仔细包好收好,一边问道。
“确定了,”捕头连忙回答,“是铺子的库房管事,名叫王五,在‘万利’干了快十年了,是个老实人。他家人也认了……唉,虽说烧成这样,但体形、还有身上残留的一点旧衣料,他婆娘认得。”
狄仁杰站起身,目光越过眼前这片焦黑的废墟,投向远处被热浪模糊的街市轮廓。盛夏的阳光依旧毒辣地倾泻下来,照在他沉凝的脸上。鞋底那几粒格格不入的泥土,像几根冰冷的刺,扎破了“意外”这个看似合理的结论。王五,一个杂货铺的库房管事,死前脚底为何会沾上这种独特的泥土?这绝非西市该有的东西。这场大火,烧掉的恐怕远不止一条人命和一间铺子。
“李元芳。”狄仁杰唤道。
一直紧随其后的李元芳立刻上前:“大人。”
“你带人,”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仔细盘查所有与王五有关之人。他近日行踪、接触过谁、有无异常举动、家中情况……事无巨细,一一查清。特别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他最后几日,去过哪些地方,脚上这双鞋,又是何时、何地穿上的。”
“是!”李元芳抱拳领命,眼中燃起斗志。那几粒小小的泥土,无疑给这起看似意外的火灾,撕开了一道追寻真相的裂口。
大理寺的签押房内,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凝滞。门窗紧闭,隔绝了市井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无处不在的燥热。李元芳站在狄仁杰的公案前,年轻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凝重,将先前废墟上燃起的斗志都压了下去。
“大人,”李元芳的声音有些发涩,双手呈上一份卷宗,“王五的背景、近况,都查清了。表面看,确实就是个本分的库房管事。家境寻常,邻里口碑尚可,无甚不良嗜好,更无与人结怨的迹象。他妻子哭诉,王五前日傍晚离家时还好好的,说是去铺子里清点一批刚到的新货,当夜就值宿在铺子后头的小隔间里……谁能想到……”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重点。”狄仁杰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面前那张摊开的白帕上。帕子中央,几粒灰白带赭点的泥土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正用一把精巧的镊子,极其专注地将它们与另一小撮从西市“万利”铺子废墟附近采集来的普通黄土进行对比。差异一目了然:西市的土色深黄,颗粒松散;王五鞋底的土则灰白坚硬,夹杂着醒目的赭石斑点。
“是,”李元芳精神一振,“王五妻子提到一个细节。王五离家时,脚上穿的是一双半旧的千层底布鞋。但昨日铺子火起前,同街‘刘记’饭铺的伙计曾看见王五穿着他那双最好的、只在见贵客时才舍得穿的厚底官靴,匆匆往铺子方向走,神色……那伙计说,看着有点紧张。”
“官靴?”狄仁杰终于抬起了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李元芳脸上,“他一个杂货铺的管事,见什么贵客需要穿官靴?”
“属下也觉蹊跷!”李元芳眉头紧锁,“可问遍他家人和相熟之人,无人知晓他当日要去见谁。更奇怪的是,属下带人查遍了西市乃至附近几个坊的街巷、王五可能经过的路线,甚至他平日负责采买的几处货栈,都没有发现这种灰白带赭点的土!这土……像是凭空沾到他靴子上的。”
凭空?狄仁杰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凭空出现的东西?他再次低头审视那几粒泥土,指尖轻轻捻动,感受着其中微小的砂砾感。这质地……坚硬,颗粒分明,带有一种特殊的矿物感。
“工部。”狄仁杰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
“工部?”李元芳一愣,旋即眼中闪过明悟,“大人是说……这种土,与工部有关?”
“不错。”狄仁杰拿起一粒土,凑近烛光,“你细看这赭点,非寻常矿物,乃是烧制上等琉璃或精瓷时,特定的窑土中才会伴生的赭石矿渣。工部将作监下属的琉璃厂、官窑,其取土之处,便有此种土质。且其场地多用此土混合石灰夯筑,经年累月,地面便散落此等独特土粒。”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王五最后穿着官靴,行色匆匆去见的‘贵客’,极可能就在工部衙门之内!而他脚底的土,正是来自工部某处!”
这个推断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李元芳心头的迷雾。一个杂货铺的管事,工部……这两者之间,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勾连?这西市的大火,难道竟是源自那座掌管着帝国工程营造的森严衙门?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立刻……”
狄仁杰的话音尚未落定,签押房紧闭的门扉被“砰”地一声撞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一个浑身被汗水浸透、脸上糊满黑灰和汗渍的武侯铺兵丁跌撞进来,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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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报大人!不……不好了!”兵丁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剧烈的颤抖,“南……城南!安业坊……起大火了!烧……烧的是纸扎铺子!火……火势冲天!里面……里面还有人!有孩子被困在阁楼上了!”
“什么?!”李元芳瞬间脸色煞白,失声惊呼。安业坊!纸扎铺子!那里面堆满了竹篾、彩纸、浆糊、油料……无一不是最猛烈的引火之物!其危险程度,远胜西市的杂货铺!
狄仁杰猛地站起身,案几被他动作带得一晃,那方白帕上的泥土粒随之跳动。“即刻点人!赶赴安业坊!元芳,你带一队精锐,先行一步,全力救人!快!”
“遵命!”李元芳双目赤红,再顾不上什么工部、什么泥土,抱拳应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阵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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