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青铜漏壶刚滴完第七滴水时,林昭然在廊下停住了脚步。
晨雾未散,朱漆殿门在她眼前缓缓洞开,穿堂风卷着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数百朝服交叠的皂角味,直往她喉间钻——那香气浓得发涩,像旧书页泛黄边缘被火燎过的一瞬。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素色深衣——这是昨日孙奉连夜从柳明漪处取来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每一道线,袖口还留着绣娘指尖的余温,布料贴着手腕时微微发烫,仿佛刚离了熨斗。
“补遗讲主林昭然,着素袍,列文官末位。”
内侍尖细的嗓音撞上殿顶藻井,震得铜鹤灯架上的珠串簌簌作响,像是谁把一捧碎玉撒在青石板上。
林昭然抬眼,便撞进满殿惊愕的目光里。
左班首位的赵元度先转过了身。
这位刑部尚书的银缕朝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八字须因震动而微微发颤,手中象笏几乎要戳到前面同僚的后背;那金线绣的獬豸随他动作张牙舞爪,鳞片在日影下一闪,竟似活物欲跃而出。
有几个年轻御史急着回头,朝靴跟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声响,像是刀刃刮过铁砧。
更有两三个老臣扶着朝珠直咳嗽,咳得眼眶发红,唾沫星子溅在胸前补子上,像是要把这“妇人干政”的晦气全咳出来。
林昭然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皮肉陷进月牙形的凹痕,痛感清晰地顺着神经爬向肩胛。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是要把昨夜在观微阁前想好的腹稿震散——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右班第三列那个青衫身影时,裴怀礼正垂着眸整理袖角,露出半片绣着松竹的暗纹,那是昨日他们在崇仁坊茶肆对过的暗号,触手微糙,是用指甲刻过又磨平的痕迹。
“妇人干政,成何体统!”赵元度的吼声响得殿角瑞兽都在抖,屋梁积尘簌簌落下,在光柱中浮游如灰蝶。
他甩开象笏大步跨出班列,玄色官服上的金线随动作扭曲变形,像一条被踩住尾梢的蛇。
“太祖立制,后宫不得预事,外命妇不得登朝,今日竟容一民女立于丹墀之下,置列圣家法于何地?”
殿内温度骤降。
林昭然看着赵元度脖颈处暴起的青筋,想起程知微昨日翻出的《本朝典制考》——这位尚书大人的次子正在吏部候选,而她推行的“州县学官考选”,恰好要从吏部手里分走三成荐举权。
“赵大人。”
皇帝的声音像片落在冰面的叶,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整座大殿陷入死寂。
林昭然抬头,看见御座上那人正摩挲着案头的和田玉镇纸,指节在羊脂玉上压出淡淡白痕——那玉石沁凉如雪,触之生寒,而他的拇指无意识叩击三下,节奏缓慢,像试探冰层是否承得住重量。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一瞬。
他望她发间那支素簪,又掠过她腰间空无一物的绶带——没有品级,没有勋位,只有“补遗讲主”四个字,像把最钝的刀,割不开礼法,却能磨出血痕。
赵元度的吼声噎在喉咙里。
他望着御案上那只缓缓抬起又落下的手,喉结滚动两下,终究退后半步,却仍瞪着林昭然,像是要把她的影子烙在视网膜上,烧出一个永不愈合的疮。
林昭然往前迈了一步。
素色深衣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极轻的窸窣声,却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她捧着用麻纸装订的《试点三策》,能感觉到纸张边缘被自己捏出的褶皱——那是程知微熬了三夜抄的,墨迹未干时,柳明漪特意用绣绷压过,说是“要让字站得直”。
此刻指尖抚过纸面,平滑如镜,映得出人影轮廓。
“陛下,臣今日所呈,非为干政。”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稳,像浸过寒潭的丝弦,冷而韧,“乃为补遗。”
赵元度的象笏“当”地磕在地上。
“补遗?!”他冷笑,嘴角抽动,“《唐六典》有载,补遗乃谏官之责,何时轮到女子越俎代庖?”
“太常寺裴少卿,可还记得《乐正录》?”林昭然侧身,目光精准落在裴怀礼身上。
这是他们在崇仁坊茶肆演练过七次的台词。
裴怀礼应声出列,青衫下摆带起一阵风,将案头一卷《礼记》吹得翻了两页,纸页哗啦作响,像有人低声叹息。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轻轻拭过案几,才开口:“《乐正录》载,周景王欲铸无射,单穆公谏曰‘乐从和,和从平’,后采鄘卫郑宋之音补雅乐,方成《大武》之章。”他抬眼看向赵元度,声线沉稳,“今日之学,正如彼时之乐——非破礼,乃补缺。”
殿内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林昭然看见户部侍郎的手指在朝服上绞出了褶皱,礼部员外郎的笔尖在奏本上戳出个洞,墨汁晕开如血。
裴怀礼的声音还在继续,引着《学记》《内则》,像根细针慢慢挑开裹了百年的茧——原来《周礼》里的“女祝”“女史”并非虚设,原来汉明帝曾令皇后诸妃习《春秋》,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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