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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虾酱初酿（第1页）

天光初透，良德河支流清浅的溪涧里，卵石铺底，水流泠泠。小满挽着裤管，赤脚踏入沁凉的溪水，激得脚心一缩，睡意全无。

经过两日的筹划，在潭垌乡沈家的小院里紧锣密鼓地化作了行动。

经过与里正的反复商议，最终决定先易后难，将风险相对可控的虾酱作为试水的第一步。

糖块虽诱人，但所需的粗糖、丹枝干等成本高昂，牵扯也更广，不如先以这河湾里唾手可得的小虾米，敲开“潭垌沈记”的第一道门。

“快瞧这石头缝！”金花清亮的嗓音荡开晨雾。她猫着腰，细眼抄网贴着青苔石壁迅疾一掠，水花溅起处，网底银光乱迸——密匝匝的米粒小虾在初阳下弹跳如碎玉。“嘿，手到擒来！”

小满提着竹篓凑近，晶莹的虾子簌簌滑入篓底。“金花这手眼，溪里的龙王怕都要甘拜下风！”她笑着打趣，眼角余光却瞥见稍远处的阿远。

阿远立在齐膝深的回水湾，沉默如山。他抄网沉入丰茂水草根部，手腕稳如磐石，猛地一提！水帘落下，网中银光更盛，除了弹跳的虾群，竟还有几尾指长的溪哥鱼鳞光闪烁，更有十数颗深褐油亮的石螺吸附网底！

“嚯！阿远哥神了！”金花提着裙摆蹚水奔去，水珠沾湿了鬓角也浑然不顾，“还有鱼和石螺！今晚有口福了！”她眼巴巴望着那篓意外之喜。

阿远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将那沉甸甸的竹篓往金花跟前一推：“鱼刺多。石螺……费功夫吐沙。你……拿回去。”声音闷闷的，却像颗石子投入金花心湖，漾开层层红晕。

“真……真给我呀？谢谢阿远哥！”金花喜滋滋抱过竹篓，像护着稀世珍宝。

小满莞尔，心底掠过一丝微涩的暖流。她敛神，专注脚下清流。

阳光穿透水面，照亮石缝间倏忽窜逃的虾影。她学着阿远哥，抄网贴着石根一兜，果然也带起几颗圆溜溜的石螺。“大姐瞧见这石螺定要欢喜！”小满笑着将螺丢进金花篓里，“吐净沙，紫苏姜片豆酱爆炒，再淋一勺新酿的虾酱……啧啧！”她故意咂咂嘴。

金花眼睛更亮：“对对！惊蛰姐定能调出绝配！阿远哥你说是不是？”她转头，满眼期待。

阿远正将又一网沉甸甸的银虾倒入小满篓中，闻言动作微滞，只低低“嗯”了一声，夯实的臂膀却捣得更卖力了。

三人身影在溪涧中穿梭，金花如穿花蝴蝶，笑语清脆；小满心思缜密，网落精准；阿远沉默如石，一网千斤。水声、笑语、抄网破水声、银鳞入篓声，和着林间鸟鸣，织成一支生机盎然的晨曲。日头升高时，两大竹篓活虾已堆得冒尖，金花怀中的鱼螺篓也沉甸甸晃悠。

“回吧！”小满直起酸腰，望着丰硕收获，笑意从眼底漫开，“够咱们坛子开张了！”

沈家灶间

小院井台旁，惊蛰已备好几大盆澄澈山泉。见三人满载，她温婉一笑迎上：“辛苦！快洗洗歇口气！哟，还有这好东西！”她接过金花护着的宝贝篓，“鱼养水缸，石螺交给我吐沙，晌午就爆炒了给你们尝鲜！”

金花欢快应声。阿远放下虾篓，默然去井边打水。淘洗活虾是细致活，四人围坐木盆，指尖翻飞，剔去杂草死虾。清水换了数遭，直至虾身晶莹如玉，方才沥水摊于细麻布竹匾，移至后院通风棚下阴干。微风穿过茅草隙，拂走水汽，留下淡淡河鲜清气。

趁阴干间隙，惊蛰在小方桌上铺开她的“百宝囊”——数个油纸小包。她招呼小满金花围拢，神色专注如临大考。

“试试这个。”惊蛰指尖捻开一包，紫苏碎、野山姜末、深褐色山椒子粒辛香扑鼻。“老方子山椒子太烈，”她拈起几粒山椒子，在指腹一搓，“我减三成。”又揭开另一小包，露出碾碎的八角、桂皮末、细如发丝的陈皮，“加上这些，压冲添香，求个醇厚回甘。”

她按心中配比取料，置入小陶钵，石杵轻缓研磨。奇异辛香渐次交融，紫苏异香、山姜辛辣被八角桂皮的暖甜托住，陈皮的清苦尾调如点睛之笔。

“惊蛰姐！这味儿，闻着就顺溜多了！”金花深吸一口，眸中光彩流转。

小满凑近细嗅，惊喜点头：“嗯！冲劲儿敛了，香得更有筋骨！”

惊蛰唇角微弯：“鼻子说了不算，得看坛子里造化。”她拈起几根晒透的香茅草根，“捣点汁子，封坛时抹一丝在荷叶边，添缕清气。”

盐酒铿锵，石臼雷动。

里正托人捎来的五斤上等青盐与两坛“过山米酒”到了。雪盐粗粝，酒香清冽。小满娘小心称量着盐粒，口中低喃：“都是铜板堆的山啊。”

阿远则默然走向院角的青石大臼。阴干微白的虾米倾入臼心。他沉腰扎马，双臂筋肉虬结，石杵高举，在惊蛰示意下轰然落下！

“咚！——咚！——咚！”

石杵撞击声如闷雷滚过小院。杵起杵落间，晶莹虾肉渐成糜状。

金花守在一旁，依惊蛰指令，将称好的青盐与秘制香料均匀撒入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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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粒雪白，香料深褐，与粉嫩虾糜在千锤百炼中交融、蜕变，化作油亮粘稠、粉红底子缀满深点的酱膏。霸道咸鲜裹着复杂辛香，如无形之手攥住每一缕空气。

“淋酒！”惊蛰一声令下。金花舀起清冽米酒，细流注入。阿远杵势不停，酒液激荡，醇香轰然炸开，与咸辛猛烈碰撞、交融、升华，酿成更浑厚诱人的奇香。

封坛藏日月：十个粗陶新坛列队灶旁，内壁犹带滚水与米酒的余温清气。惊蛰主理，小满金花屏息配合，酱膏小心舀入坛中，至七分满留余裕。

干荷叶（洗净阴透，韧如皮纸）覆上坛口。惊蛰指尖蘸取微量香茅草汁，极吝啬地抹于荷叶边缘一圈。“借一丝草木清气。”

最后是封坛。浸透搓揉至柔韧的干稻草在阿远粗粝却灵巧的指间翻飞，一圈紧过一圈，将坛口捆扎得密不透风，草结紧实如铁。

十只沉甸甸、封得严丝合缝的陶坛，如同十枚孕育风雷的巨卵，被恭敬请入后院最阴凉通风、微光可及的角落。厚厚干稻草隔绝地气。小满娘逐一抚过坛口草结，方长舒一气。

“成了，”惊蛰凝视那排静默的陶坛，眼中有光，“剩下的，交给日精月华。谷雨下学，让他早晚巡看，莫让虫蚁钻了空子，也莫教封口松了筋骨。”

夕阳熔金，泼满小院。辛劳暂歇，空气里虾酱初酿的霸道余韵未散，混着灶间爆炒石螺的紫苏姜香、豆酱浓鲜，勾人馋涎。

阿远默然归置工具，金花清扫庭院，眼波时如蜻蜓点水掠过阿远背影。小满揉着酸腰坐于小凳，望定那排陶坛，疲惫笑意里盛满星光。

院墙外，老榕浓荫如墨，一道目光自枝叶罅隙冷冷射出，扫过院中倦影，钉在墙角陶坛，最终锁住小满含笑侧颜。那目光淬毒般阴鸷，似蛇信无声舔舐。片刻，身影如鬼魅滑落，消融于通往黑石峒的暮色小径，未惊动院中一丝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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