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承运库的铜锁第三次被打开时,冯保的手指在钥匙上滑了一下。冰凉的铜质钥匙硌着掌心的老茧,像是在嘲笑他这几日的寝食难安。三十万两银子出库后,库房里空荡荡的,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走在里面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梁上回荡,像在数着他心头的疙瘩。
“公公,这是新造的账册。”小太监捧着蓝布封皮的册子,声音里带着怯意。他知道冯保这几日心情差,昨日还因为一个小吏算错了库房的稻草数量,就罚人跪在雪地里抄《内府则例》。
冯保接过账册,指尖划过“现存银七万三千两”那行字,墨汁像是冻住了,硬邦邦地趴在纸上。他想起三个月前,这里还堆着近五十万两银子,白花花的能晃花人眼。那时他总爱在库房里踱步,盘算着哪些银锭该熔了重铸,哪些该拿去给太后打新的凤钗,哪想到如今只剩下这点家底。
“废物!”他突然把账册摔在地上,桑皮纸的册页散了一地,“七万三千两?连给陛下做两身正经龙袍都不够!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就不会盯着户部多要些吗?”
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倒,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公公息怒!户部说……说黄河堤坝还没修完,实在匀不出银子……”
“匀不出?”冯保冷笑一声,踢开脚边的账册,“他们给边军发饷银时怎么就匀得出?那些丘八一个个粗手粗脚的,给他们银子也是拿去换酒喝,哪有给陛下存着体面!”
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眼角的余光瞥见库房门口站着两个锦衣卫,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闪着寒光。他连忙改口:“咱家是说……银子该花在刀刃上,刀刃!”
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冯保看着他们的背影,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棉袍。这些锦衣卫是陛下派来“协助看管”内库的,说白了就是监视他。这几日他在库房里说的每句话,怕是都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御前。
“滚出去!”他对着小太监吼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等库房里只剩下自己,他才颓然坐在装银子的空木箱上,望着那些空荡荡的货架发呆。
他伺候过隆庆皇帝,那时的内库虽不充盈,却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先帝知道疼人,每年都会从国库拨十万两给内库,说是“供太后和太子用度”。可现在这位小陛下倒好,不仅不往回捞,还一个劲地往外倒贴,连他偷偷攒的私房银都差点被搜走。
“陛下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他对着空货架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委屈,“放着大婚不管,倒贴给丘八。那些当兵的懂什么?给他银子也记不住好,将来还不是听张居正的调遣?”
越想越气,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这是他从库房角落里扫出来的银屑熔的,总共不到三两,却被他当成宝贝。“老了老了,倒成了守财奴。”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等陛下大婚,这点好歹能打个银簪子。”
正想着,库房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把油布包藏好,挺直腰板摆出威严的样子。进来的却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手里捧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个明黄色的荷包。
“冯公公,陛下召您去东宫。”随堂太监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情绪。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召见,准没好事。他接过荷包——那是陛下小时候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一直带在身上当护身符。此刻摸着荷包上粗糙的丝线,他竟生出几分临刑前的惶恐。
“知道了。”他定了定神,理了理官服的褶皱,“咱家这就去。”
东宫的暖阁里烧着银丝炭,暖意融融的,与内库的阴冷截然不同。朱翊钧正坐在窗边看书,手里捧着本《武经总要》,书页上画着各种兵器的图样,旁边还用朱笔写着批注。
“陛下。”冯保躬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堆着些东西,用黑布盖着,轮廓像是堆盔甲。
朱翊钧抬起头,放下书笑道:“冯伴伴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小李子,给冯伴伴倒杯热茶。”
冯保哪敢坐,连忙摆手:“奴才站着就行。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朱翊钧没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墙角掀开黑布。一堆锈迹斑斑的盔甲露了出来,有的甲片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朽烂的麻绳;有的头盔被劈开过,用铁钉钉着,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陈年的血。
“冯伴伴,你看这盔甲。”朱翊钧拿起一块护心镜,镜面早已被锈蚀得凹凸不平,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一块锈渣,“这是上个月从蓟镇送来的,说是士兵们换下来的旧甲。”
冯保的目光落在那堆盔甲上,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他虽没上过战场,却也知道盔甲对士兵意味着什么。这样的破烂玩意儿,别说挡刀箭,怕是连风寒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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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怎么穿啊?”他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穿不上了。”朱翊钧把护心镜放回原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蓟镇的老兵说,他们就靠这个打仗。冬天冷,甲片冻得像冰,贴在身上能掉层皮;夏天热,汗渍渗进锈里,能把皮肉烂穿。”
他拿起一顶头盔,指着上面的裂痕:“这是被蒙古人的弯刀劈的,亏得那士兵躲得快,只伤了胳膊。要是盔甲再厚点,再结实点,他或许连伤都不会受。”
冯保的脸“唰”地红了。他想起自己抱怨银子给了“丘八”,想起自己藏在怀里的碎银子,再看看这些破烂盔甲,突然觉得那点私心像掉进滚水里的糖,化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臊热。
“冯伴伴,”朱翊钧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你说,朕能让他们饿着吗?能让他们穿着这样的盔甲守国门吗?”
冯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他想起那些士兵拿到饷银时的哭声,想起奏报里说“士兵们连夜赶制新甲”,想起自己在内库摔账册的样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奴知错了!”他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奴鼠目寸光,只想着内库的银子,忘了边军的辛苦……老奴罪该万死!”
朱翊钧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在地上蹭出灰痕,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奈。他知道冯保不是坏人,只是守了一辈子内库,把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可他是皇帝,不能只看内库的账本,要看万里河山的安稳。
“起来吧。”朱翊钧扶起他,少年人的手劲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朕没怪你。你跟着朕这么多年,心疼银子也是常情。”
他拿起一块甲片,递给冯保:“但你得记住,这些盔甲护着的,不仅是士兵的命,还有内库的银子,宫里的安稳,天下的百姓。若是边关破了,别说大婚,怕是连这紫禁城都住不踏实。”
冯保接过甲片,锈渣硌得手心生疼。他看着甲片上模糊的刀痕,突然明白了陛下的用心。这哪里是在教训他,分明是在教他什么是轻重缓急——内库的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
“老奴明白了。”他把甲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往后内库的银子,陛下说怎么用,就怎么用。哪怕……哪怕掏空了,老奴也绝无二话。”
朱翊钧笑了笑,把甲片放回原处:“也不用掏空。够用就行。”他指了指桌上的奏报,“张瀚从山东送来了新织的棉布,说是给边军做棉衣的。冯伴伴让人去内库领些棉花,掺在棉布里约,能暖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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