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连下了三日,东宫的金砖地沁出一层潮气。朱翊钧跪在御案前,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纸,纸上的墨迹被雨水洇得发蓝——那是隆庆帝临终前的内库清单,“盐税余银二十万两”“茶税积银十五万两”的字样旁,还留着先帝歪歪扭扭的朱批:“留与钧儿。”
紫檀木盒就敞在案边,里面的账册已经摞到了盒口。最顶上那本的蓝布封皮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的麻纸,像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沉默地承载着数不清的秘密。朱翊钧伸手抽出七月的账册,指尖划过“盐税”那栏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两淮盐场报银十二万两,实际入库八万七。”他低声念着,声音裹在潮湿的空气里,带着种沉闷的回响。账册旁贴着骆思恭送来的密报,说两淮盐监王瑾用“晒盐损耗”的名义,将三万多两银子换成了苏州的绸缎,上个月刚给冯保的干女儿置办了嫁妆。
“损耗?”朱翊钧冷笑一声,拿起朱笔在“损耗”二字上打了个叉。他想起去年去两淮巡查的御史回来奏报,说盐场的晒盐池比往年大了三成,产出的白盐堆得像小山,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损耗?
小李子端着炭盆进来,炭火气驱散了些许潮气,却烘不干账册上的水渍。“万岁爷,赵尚书派人送了新的账页来,说是查了四川的茶税。”他将一沓纸放在案边,目光瞟到那本隆庆帝的清单,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敢多嘴。
朱翊钧翻开新账页,赵焕的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四川茶马司,每匹战马应换茶砖五十斤,实际只给三十斤,余二十斤由太监私贩入吐蕃,月获利约五千两。”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茶砖,旁边标着“每斤价差三分”。
“又是五千两。”朱翊钧的指尖在“五千”上重重一点,墨点透过纸背,落在底下的账页上。他想起兵部的奏报,说今年换的战马比往年瘦弱,原来是茶砖给得不够。那些戍边的士兵骑着这样的马,怎么跟蒙古人的铁骑抗衡?
他将茶税的账页塞进账本,整个动作带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从矿税到盐税,从茶税到丝绸税,每个月都有新的发现,每个发现都像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耐心。他算了算,光是这三项,每年被宦官私吞的银子就有六十万两——足够给九边的士兵换一批新甲胄,足够修治黄河的决口,足够赈济三个省的灾民。
“这就是父皇留下的内库吗?”朱翊钧拿起隆庆帝的清单,对着烛光反复看。清单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能看出先帝的用心——那些银子,分明是想留给他做应急用的,却被这群蛀虫啃得只剩空壳。他自嘲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李太后指着内库的银锭说:“这些都是祖宗留给咱们的家底,要省着用。”那时他还以为内库充盈,足以应对各种天灾人祸,现在才知道,那些摆在明面上的银子,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都流进了私人的腰包。
“小李子,去把赵焕叫来。”朱翊钧将清单放回木盒,锁锁时用了十足的力气,铜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赵焕来得很快,官袍下摆还沾着雨珠。他刚从户部的值房赶来,手里还攥着本《大明会典》,显然是在查旧例。“陛下,四川的茶税……”
“朕看过了。”朱翊钧打断他,将账本推过去,“你看看这几笔,加起来是多少。”
赵焕拿起账本,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算珠碰撞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矿税五万,盐税十二万,茶税八万……还有丝绸税、瓷器税……总共约六十万两。”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陛下,这还只是查到的,没查到的……”
“没查到的,也要查。”朱翊钧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赵焕身上,“继续记,越细越好。每个税目,每个太监,甚至他们私贩的渠道,都要记下来。”
赵焕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记账,更是在给整个宦官集团画像,一旦曝光,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陛下是想……”
“朕想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少钱,都进了谁的口袋。”朱翊钧站起身,走到窗前。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像幅看不清的画。“朕还想知道,这些钱本该用在什么地方,又因为什么没用到。”
他想起宋应星的《矿冶改良策》,想起李贽的“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突然觉得这些账册上的数字,比任何奏折都更能说明问题。百姓为什么饿肚子?因为税银被私吞了;士兵为什么缺饷?因为税银被私吞了;河工为什么不修?还是因为税银被私吞了。
“陛下,”赵焕的声音带着犹豫,“查得这么细,怕是会惊动太多人。冯公公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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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朱翊钧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要是干净,自然不怕查。他要是不干净,朕更要查清楚。”他走到案前,翻开账本的扉页,那里写着两个字——“亲政”。墨迹因为时日久远有些晕染,却愈发清晰,像两颗钉在纸上的钉子。
赵焕看着那两个字,突然明白了陛下的心思。这账本不仅是证据,更是武器,是等亲政之后,用来清理门户的武器。他躬身道:“臣遵命。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给陛下查清楚!”
朱翊钧看着他花白的鬓角,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赵焕是隆庆朝的老臣,为人耿直,去年因为弹劾冯保的亲信,被降了两级,却始终没改那股执拗的脾气。有这样的人帮着,他的账本才能记得扎实。
“不必拼老骨头。”朱翊钧的声音缓和下来,“慢慢来,注意分寸。朕要的是证据,不是急着抓人。”他想起张居正的考成法,讲究“循名责实,步步为营”,他的查账,也该如此。
赵焕领命而去,雨幕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坚定。朱翊钧重新坐下,将新的账页一一装订好,动作缓慢而认真,像是在打磨一件艺术品。每装订一页,他就觉得心里的底气足了一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屋檐上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的轻响,像在给账本伴奏。朱翊钧拿起一本旧账册,翻到去年冬天的记录——那时他刚发现矿税的猫腻,账页上的字迹还带着些稚嫩,分析也显得粗浅。
而现在,他的批注越来越精准,越来越深刻。在“两淮盐税私吞”旁,他写着“查苏州绸缎庄的账本,看王瑾与冯保的交易记录”;在“四川茶税私贩”旁,他写着“查吐蕃的茶价,比对茶马司的官价”;在“矿税私铸铜钱”旁,他写着“查京城的钱铺,看是否有私钱流通”。
这些批注,像一张张网,慢慢收紧,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蛀虫牢牢困住。
小李子进来添茶,看见陛下对着账本出神,小心翼翼地说:“万岁爷,冯公公派人送了些新贡的龙井,说是给您润嗓子。”
朱翊钧头也不抬:“放着吧。”他的目光落在“龙井”二字上,突然想起账册里的记录——浙江的茶税每年有三万两不知所踪,而冯保的茶库里,藏着的龙井足够喝十年。
“对了,”他突然说,“让送茶的人回去告诉冯保,说朕最近嗓子不舒服,喝不了浓茶,让他把茶都分下去,给侍卫们解解渴。”
小李子愣了愣,随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是在敲打冯保——你的小动作,朕都知道。他躬身道:“奴才遵命。”
看着小李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朱翊钧拿起那本厚厚的账本,放在手里掂量着。账本越来越沉,不仅是因为页数多了,更是因为里面承载的东西越来越重——那是大明的家底,是百姓的血汗,是他作为皇帝的责任。
他想起李贽在《藏书》里写的:“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现在的大明,表面上国泰民安,国库充盈,可这账本里的秘密,就是那“不测之忧”。他必须在亲政之前,把这些隐患都找出来,才能在真正掌权的时候,对症下药。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朱翊钧将账本放回紫檀木盒,锁好,放回暗格。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写下“下一步:查漕运”。
漕运是南北交通的命脉,每年运输的粮食、物资不计其数,这里面的猫腻,怕是比盐税、矿税加起来还多。但他不怕,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决心,更有这本越来越厚的账本。
“等着吧。”朱翊钧对着暗格轻声说,像是在对那些账册里的数字承诺,“等朕亲政那天,就把你们一个个都请出来,让天下人看看,这大明的银子,到底该用在什么地方。”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朱翊钧的脸上,映出他年轻却沉稳的轮廓。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阻碍,但他不会停下。因为他手里的账本,不仅是重量,更是力量,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而那些隐藏在账本里的秘密,终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成为他开创万历盛世的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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