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晨雾还没散尽,檐角的铜铃裹着湿气晃出沉闷的响。李太后坐在佛堂的蒲团上,手里的紫檀念珠转得比往日快了三倍,指腹磨过珠子上的刻痕,像在反复丈量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光阴。
“太后娘娘,陛下在廊下候着了。”崔文升的声音从帘外钻进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捧着的鎏金托盘里,放着一本奏折,黄绸封皮在雾中泛着暗哑的光——那是潘季驯奏请查抄张居正家产的折子,昨夜从御书房递到慈宁宫,压在供桌的《金刚经》下,染了一夜的檀香。
李太后没有睁眼,念珠的转动却骤然停了。佛龛前的长明灯爆出一朵灯花,将她鬓角的银丝照得像结了层霜:“让他进来吧。”
朱翊钧走进佛堂时,带进来的寒气让烛火猛地一缩。他捧着那本奏折的手指骨节分明,明黄的袖口扫过供桌,带起的气流让香灰簌簌落在“帝师之章”的玉印上。“母后,”他将奏折轻轻放在太后面前,“刑部想查抄张家所有家产。”
奏折摊开的页脚上,潘季驯的签名笔锋凌厉,“尽数没官”四个字的墨色深得像要滴下来。李太后的目光在那四个字上停了停,忽然想起张居正嘉靖年间考中进士时,给家里写的信里说“愿得清白身,报与天子知”——那时的少年大概不会想到,死后竟要面临抄家的结局。
“你决定吧。”她叹了口气,念珠从指间滑落,在蒲团上滚出一串轻响。佛堂的香雾漫过她的眉眼,让那双总是带着威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她不是不想阻止,是知道阻止不了——曾省吾送的五万两赃银是铁证,言官的弹劾像潮水般涌来,就算她以太后之尊压下去,也只会让天下人说皇帝“徇私枉法”,反倒坏了新政的名声。
朱翊钧看着母亲低垂的眼帘,忽然明白那句“你决定吧”里藏着多少无奈。这就像万历八年黄河决堤时,张居正站在堤坝上对他说“陛下,该炸堤泄洪了”——明知会淹了沿岸的庄稼,却不得不做,因为不做,淹的就是整个江南。
“儿臣不会让母后失望的。”他将奏折合上,黄绸封皮上的褶皱被他抚平,“该查的,儿臣绝不会徇私;但不该动的,谁也不能动。”
李太后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这张年轻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当年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孩童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断——像极了隆庆皇帝临终前,握着张居正的手说“国事就托付给你了”时的模样。
“崔文升,”她忽然对帘外喊道,“把那盒西洋参取来,给陛下带上。”
那是张居正临终前,从辽东送来的贡品,说“太后凤体违和,这参能补元气”。李太后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却要送给皇帝,仿佛要通过这盒参,把那份未竟的托付,从故臣传到新君手里。
朱翊钧接过锦盒时,参片的清苦气味钻进鼻腔,竟让他想起张府书房里常年不散的墨香。“儿臣谢母后。”他躬身行礼时,余光瞥见佛龛里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的脸上,仿佛正看着一场关于恩义与法度的角力。
离开慈宁宫时,晨雾已散,阳光透过云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朱翊钧没有立刻回御书房,而是让轿夫绕去了张府的方向。隔着一条街,他看见锦衣卫正在张贴告示,上面写着“奉旨查抄张府,只取贪腐所得,其余概不惊扰”,几个老妇聚在告示前,指着上面的字议论,眼里没有恐惧,反倒多了几分释然。
“骆思恭。”他掀开轿帘,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去把张居正的家产清单找来,越详细越好。从他入仕时的俸禄,到先帝赏赐的物件,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
骆思恭愣了愣:“陛下是想……”
“朕要心中有数。”朱翊钧的目光落在张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上,门环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哪些是他该得的,哪些是贪腐所得,哪些是家人的私产,都要分明白。查抄不是目的,是要给天下人一个‘功过分明’的交代。”
就像当年张居正推行考成法,要求官员“每月一报,每季报核”,如今他也要给这位故臣的一生,做一次最公正的“考成”。
张府的管家接到旨意时,正蹲在库房角落整理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万历元年张居正刚入内阁时的家用:“月支米五石,银十两,余皆充作乡邻学馆费用”;还有万历五年平定倭寇后,先帝赏赐的那对玉如意,被他换成了二十石粮食,赈济了山东的灾民。
“这些都要记上去吗?”年轻的账房先生看着那些“充作公用”的记录,笔尖有些发颤。
“都写上。”老管家抹了把眼泪,指着最底下那本暗账,“连曾省吾送来的那五万两,也写清楚——大人当时就说‘暂存,日后充公’,只是没来得及……”
清单送到御书房时,朱翊钧正在看申时行拟的《新政功过录》。开篇就写着“万历元年至十年,国库增收三百七十万两,边军增编五万,流民复业二十万”,这些数字后面,都藏着张居正账本上那些“充作公用”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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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两份册子并排摊开,左手翻着家产清单,右手核对着新政的功绩,忽然觉得这像在算一笔跨越十年的账。张居正用自己的清苦,换来了大明的充盈;用自己的严苛,换来了吏治的清明。如今这笔账要清算了,他不能让付出的人,反倒落个“贪腐”的骂名。
“把清单里‘先帝赏赐’‘俸禄所得’的部分标出来。”朱翊钧拿起朱笔,在“玉如意换粮”的记录旁画了个圈,“这些,查抄时一概不动。还有张老夫人的嫁妆,单独造册,由锦衣卫护送回江陵老家。”
骆思恭看着皇帝在清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明白“心中有数”四个字的分量。这不是简单的查抄,是在恩怨与法理之间,找到最精准的那个平衡点——既不能让贪腐者逍遥法外,也不能让清廉者死后蒙冤。
暮色降临时,朱翊钧终于批完了清单。最后一页上,他用朱笔写了行总结:“贪腐所得五万三千两,充公;其余家产,由张家自行处置。”墨迹未干时,窗外传来钟鼓楼的暮鼓声,沉稳而悠长,像在为这场持续半月的权衡,画上句点。
他走出御书房,望着慈宁宫的方向,佛堂的灯火已经亮起,在暮色中像颗温暖的星。李太后此刻大概还在诵经,或许在为张居正祈福,或许在为他这个儿子担忧。但他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对得起母亲的嘱托,也对得起张先生的十年辛劳。
离开紫禁城时,朱翊钧特意让轿夫再绕经张府。夜色中的府邸安静得像座孤岛,只有门廊下挂着的两盏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他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在心里默念:“张先生,朕能做的,是给你一个‘功过分明’的结局。你的功绩,史书会记着;你的过错,律法会判着。这或许比‘一捧黄土掩功过’更公平,也更残忍。”
轿夫扬起鞭子,銮驾缓缓驶离。朱翊钧掀开轿帘回望,张府的灯笼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里。他知道,查抄的旨意明日就会下达,但这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属于万历的时代,终将在这些功过的清算中,走向更清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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