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这后半句话,便是连萧若水他都不曾说过!
不做伴刀,他如何能借萧家之势替父报仇!
“你,你是阿爹?为什么你会……萧真人呢……他是不是也没死?”朱丛的声音颤抖得愈加厉害,像质问,又像自语,语气里没有半分父子相认的惊喜,“南新酒……没有杀你们是吗?你,你为何要骗我?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吗?”
斗篷人见他失魂落魄语无伦次,长眉一蹙,将沉焰刀扔在地上。
“她马上便会来。朱丛,把方才的一切都忘了。你被我捉来后,便昏迷了过去,旁的什么都不知晓。”
斗篷人说话的语气与朱丛记忆中那人渐渐重合,如同一个严肃的父亲在耳提面命,句句肃然:“回去涯剑山后,你莫要再出宗门,也莫回萧家,更莫要犯傻追查与我或者别的斗篷人相关的事!”
朱运说完,漆黑五指朝朱丛伸去,手背蠕动着同他面上一样的咒印。
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朱丛时,这个自小便对他言听计从的儿子突然后退了一步,偏头避开朱运的手。
面容阴郁的青年在巨大的震惊过后,仿佛终于找回了三魂七魄,抬手去摸腰间的传音符……却摸了个空。
“谁要来?”他抬眼看着斗篷人,道,“小姐?还是南怀生?”
他只收过小姐与南怀生的传音符,但这两枚传音符都不见了。
不。
不是小姐。
在他昏迷前,那枚正在给小姐传音的玉符已经被斗篷人震碎,自也无法传音。
那便只能是南怀生!
朱丛虽固执莽撞,但却不蠢。
十四年了,他爹“陨落”十四年了。
这十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他。为了替他报仇,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还以为今日他出现在眼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却不过是要利用他来抓人。
他无力地垂落双手,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故意用我……引南怀生来桃木林?”
朱运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没有任何解释,也不准备解释。
他从来如此。
每回出任务回来,面对儿子的所有好奇,他始终三缄其口。除了考量儿子的刀法,便只有语无波澜的一句——
“朱丛,不该你知道的事莫要问。”
想来是因为他这个当儿子的太过无用了,是以他什么都不必知晓。
朱丛忽觉滑稽。
“呵呵,哈哈哈哈……”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沁出泪花。
“爹,你知道吗?”他笑着擦去眼泪,细细地喘气,声音里分不清究竟是哭还是笑,“其实我很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平庸如他,为了早日报仇,不得已吃下了一瓶又一瓶丹药,像催熟一株树苗般催熟自己的修为,勉勉强强筑了基。
然丹药给了他修为但也毁了他的根基,日积月累的丹毒让他积重难返。
倘若有得选,他会像幼时那样,一招一招地苦练,不急于求成也不贪图捷径,踏踏实实地走出一条独属于他朱丛的道来。
那日他远远窥视南怀生攀上断剑崖,纵然满腹仇恨,也不由得心生艳羡。然而再是艳羡,他也不曾埋怨后悔过。
因为在他心中,他爹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
“阿爹!”
朱丛对朱运突兀地唤了一声,眼中神彩与幼时望着他爹的目光极像。
这一声饱含孺慕之情的叫唤让朱运不禁一愣。
朱运是萧池南的刀,也是他的影。萧池南常年在外,鲜少回云山郡,朱运回去陪伴朱丛的时间自也不多。
每次回去,这孩子总会欣喜若狂地冲他跑来,双手紧紧抱住他大腿,喊一声“阿爹”。
遥远的回忆叫朱运恍了一下神,就在这一瞬间,朱丛飞身扑来,紧紧抱住他腰身,周身灵光大炽。
便见他气沉丹田,运转周天,嘶声吼道——
“南怀生,跑!!!”
这竭尽全力的一吼贯穿了方圆十数里的桃木林,震得无数寒鸦拍翅高飞,皑皑积雪扑簌簌坠落。
这一声过后,朱丛喉头一紧,浑身灵力跟被冻住一般,竟是再发不出声。
朱运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情绪,他垂眼看向桎梏着自己的儿子。抬手间掌风沥沥,朝他天灵盖拍去。
这森然肃杀的掌风刺得朱丛汗毛直竖,他却毫不挣扎,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
没有所谓的父仇,他这一生便活成了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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