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粮谋
寿春的六月,蝉鸣裹着暑气,像一层黏腻的油脂,糊在街巷的青石板上。阳光把路面晒得发白,脚踩上去能感觉到隐隐的烫意,南门外的粮市却没了往常的喧闹——几个粮商拢着半旧的绸缎袖子,斜倚在铺前的立柱上,眼神飘忽地扫过往来行人。脚边的粮袋敞着口,白花花的小米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偶有孩童凑过去想摸一把,都被掌柜的眼疾手快地呵退。
“王掌柜,今儿又没开张?”穿短打的挑夫路过,笑着打趣。
王记粮铺的王二扯了扯嘴角眼,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不是嘛,这日头毒,人都躲家里了。”话虽这么说,他眼角却偷偷瞟向街尾,像是在等什么人。
侯府书房里,秦斩坐在窗前的楠木椅上,指尖捏着一张叠得整齐的密报。米白色的竹纸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捻出了细纹,墨痕在指腹下晕开一点淡黑。窗外的石榴树长得正盛,火红色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瓦上,溅起细碎的声响,却没让这满室的沉静多几分暖意。案上的青瓷茶盏里,茶汤早已凉透,水面浮着一层细白的茶沫。
“侯爷,钟离昧将军在外候着。”亲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秦斩抬眼,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亲卫身上。他将密报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石三”二字上轻轻一点,指甲盖蹭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让他进来。”
门帘被掀开时,带进一股外面的暑气。钟离昧大步走入,玄色的甲胄上还沾着些黄灰色的尘土,肩甲边缘甚至挂着半片干枯的草叶——显然是刚从城外的粮仓赶回来。他单膝跪地,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末将奉命查探南城外粮商动向,那化名‘石三’的人,果然有问题。”
秦斩抬手示意他起身,指了指案边的矮凳:“坐,说仔细些。”
钟离昧站起身,顺手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动作间带着军人的利落:“此人约莫三十余岁,中等身材,左眉角有一道浅疤。操着江东口音,却自称是齐鲁来的粮商,说要在寿春收粮转卖。”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条,递了过去,“末将派人跟着他,见他这几日接连密会了王记、李记等五家粮商,每次都在城西的‘醉乡楼’包间,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昨夜咱们的人趁他们散场,在楼梯拐角截到了这张字条,上面就写着‘七月初,抬三成’。”
秦斩接过纸条,指尖捏着纸角展开。字迹潦草得像是用脚写的,横画歪歪扭扭,竖画却带着几分用力的顿笔——那是江东人写字特有的习惯,就像他们说话时尾音里的调子,藏不住。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指尖在“三成”二字上敲了敲:“项梁倒是会选时候。眼下正是夏粮未熟、旧粮将尽的空窗期,百姓家里的存粮多半见了底,他想借粮价搅乱楚地民心,好趁机生事。”
钟离昧眉头紧锁,手掌不自觉地握成拳:“那咱们现在就把这石三抓起来?审出他背后的人,也好杀鸡儆猴,让其他粮商不敢跟着作乱。”
“急什么。”秦斩将纸条放回案上,起身走到窗前。他推开半扇窗,外面的蝉鸣声一下子涌了进来,带着热浪扑在脸上。远处的粮仓轮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黑色的瓦顶连成一片,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楚地刚定,百姓对咱们还存着戒心。你忘了上月巡查时,城西的百姓见了咱们的兵,还往门后躲?若是贸然抓人,反倒会让那些粮商慌了神,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散布谣言,说咱们苛待商户、欺压百姓。”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钟离昧脸上,“项梁要的,就是乱。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钟离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侯爷是想……引他入局?”
“不错。”秦斩走到案前,拿起密报重新看了一遍,“他想囤积粮食抬价,那咱们就给他‘抬’的机会。你即刻传令下去,让寿春周边的三座大粮仓——东仓、西仓还有北仓,明日起提前开仓,以平价售粮,每石比眼下市价低三成。”
“低三成?”钟离昧有些惊讶,往前凑了半步,“侯爷,这样一来,粮仓的储备会不会不够?万一后续有变故……”
“放心。”秦斩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去年秋收时,我让人多囤了两成粮食,就藏在北仓的地窖里,就是防着有今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从亲卫营里挑十个机灵的,换上布衣,再弄些绸缎衣裳,伪装成外地来的粮商,去跟那石三‘合作’。记住,要表现得贪财、短视,眼里只有银子,让他觉得咱们是来分一杯羹的,不是来拆台的。”
钟离昧眼中闪过一丝敬佩,躬身应道:“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保证不让石三看出破绽。”
待钟离昧走后,秦斩重新拿起那张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他想起半月前巡查时的情景——那天也是这么热的天,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老妇蹲在粮铺前,手里攥着一个空布包,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他让人去问,老妇说家里的存粮只够吃三日,粮价却一天一个样,昨天还是四十二钱一石,今天就涨到了五十钱,她兜里只有八十钱,连给三个孙子买个窝头的钱都快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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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的民心,就像这六月的天,看着晴,说不定一阵风就会变。项梁选粮价下手,确实打在了七寸上。
但他秦斩,不会让这把火燃起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寿春东门外的粮仓前就热闹起来。几个士兵扛着一面红色的大旗,费力地将旗杆插进土里——旗面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平价售粮,惠及百姓”八个大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粮仓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堆着小山似的粮袋,散发着新米的清香。穿着秦军服饰的士兵站在两侧,手里捧着朱红色的斗和黄铜秤,脸上没有往常的严肃,反而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都别挤,排好队,每人限购两石,老少无欺!”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高声喊道,声音洪亮得传遍了整条街。
起初,百姓们只是远远地看着,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人踮着脚往粮仓里望,有人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小声议论着:“这秦兵不会是骗人的吧?哪有这么便宜的粮?”“就是,前几日粮商还说粮不够,怎么突然就有平价粮了?”毕竟秦兵刚入楚地时,虽没烧杀抢掠,可那一身冷硬的铠甲,总让人觉得生畏。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汉,手里攥着一个磨得发亮的布包,犹豫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叫张老实,是城外张家庄的农户,家里有三个年幼的孙子。昨天他来城里买粮,王二说一石米要五十钱,他兜里只有八十钱,根本不够买。夜里孙子们喊饿,他只能煮点稀粥,看着孩子们舔着碗边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官爷,这粮……真的是三十钱一石?”张老实走到士兵面前,声音发颤,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确定。他的布包被攥得紧紧的,指关节都泛了白,里面是他攒了半个月的碎银子和铜钱。
士兵笑着点头,拿起一个斗,从粮袋里满满舀了一斗米。米粒饱满,泛着珍珠似的光泽,落在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把斗放在秤上,调整着秤砣:“老爷子,您看,一斗五钱,一石正好三十钱,不多收您一个子儿。您要多少?”
张老实看着那白花花的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颤抖着从布包里掏出六十钱,一枚一枚地数给士兵,生怕数错了。接过粮袋时,他的手还在抖,粮袋的绳子勒得他手掌发疼,可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雇了个挑夫往家运粮时,他忍不住站在街角,对着来往的行人喊道:“东仓的粮真便宜!三十钱一石,快去买啊!晚了就没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寿春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从最初的犹豫,变成了争相排队,东仓前的队伍从粮仓门口,一直排到了街角,甚至有城外的村民,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顶着日头赶来买粮。队伍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偶尔有人插队,还没等士兵开口,周围的人就先劝住了:“别挤,都有份,慢慢来!”
而此时,城西的“醉乡楼”包间里,气氛却截然不同。石三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捻着山羊胡,听着对面的王二说话。王二是个精瘦的汉子,穿着一身绸缎衣裳,却总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感觉。他脸上满是得意,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石三爷,您这主意真妙!昨夜我就把粮价提到了五十一石,今早一开门,就有两家大户来买了,说是怕后续还涨。再过几日,等百姓手里的存粮吃完,咱们再涨,涨到六十,甚至七十!到时候,咱们可就发大财了!”
石三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入口醇厚,可他却没尝出什么滋味。他看向窗外,街上的行人大多提着粮袋,脚步匆匆,显然是刚从东仓买粮回来。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转念一想,秦斩就算有粮,也不可能一直低价卖——粮仓里的粮总有卖完的那天。到时候,寿春的粮价,还是他说了算。
“王掌柜,莫急。”石三放下酒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眼下只是开胃小菜。等咱们把市面上的粮都囤得差不多了,再想办法断了东仓的粮,到时候,粮价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汉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算盘,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皮肤白净,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走路时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一看就是个商人。
“这位可是石三爷?”汉子走到桌前,微微躬身,语气里满是恭敬,“在下赵五,是从大梁来的粮商。听闻三爷在寿春做粮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特来拜会,想跟三爷搭个伙,一起赚点银子。”
石三抬眼打量着赵五,目光在他的金戒指和绸缎衣裳上扫了一圈。见他衣着华贵,眼神里满是贪婪,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这又是个想趁机捞一笔的外地商人。他笑着起身,伸手示意赵五坐下:“赵老板客气了。做生意嘛,多个人多份力,坐。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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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五坐下后,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凑近石三:“不瞒三爷说,我这次带了五百石粮来寿春,本想赚点小钱。可谁知今早一打听,东仓突然开仓售粮,三十钱一石,把我的生意都搅了。我这五百石粮,要是按这个价卖,不得赔本?”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我听说三爷跟几位掌柜有办法,能把粮价抬上去,特来投奔三爷。咱们一起把粮价抬上去,到时候赚的钱,我分三成给三爷!您看怎么样?”
石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早就听说有外地粮商来寿春,却没想到是个这么贪财又没脑子的。五百石粮可不是小数目,要是能把这些粮也囤起来,寿春的粮价就更稳了。他假意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道:“赵老板倒是爽快。不过,想跟我们合作,得拿出点诚意。你那五百石粮,先运到我租的仓库里,跟我们的粮放在一起,统一调价。到时候赚了钱,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赵五立刻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没问题!我这就让人把粮运过去!您放心,我赵五别的没有,就是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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