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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大财从鱼市回来了。他照例提回一网兜的鱼。他每次回来，总要带回一些有趣的话题，比如谁家的孩子闯了祸，谁家的屋檐飞来了猫头鹰等等。我爱听他讲这些话。我跟在大财身后进了灶房。大财先是把鱼&ot;噗--&ot;地一声扔进一个大铁皮盆中，然后擦着额上的汗对红厨子说：&ot;妈的，小柴真有福，娶的媳妇那个俊呀，在金顶镇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ot;红厨子问：&ot;谁家的姑娘呀？&ot;大财吐了口唾沫，说：&ot;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是有名的皮货商的姑娘小花巾呀！&ot;红厨子停下手中的活儿，说？ot;怎么会是她？&ot;白厨子也说：&ot;我听人说，小花巾说她这辈子谁也不会嫁的！&ot;大财叹了一口气，说：&ot;唉，小柴这是蔫人有蔫福。我连水芹都娶不上，人家呢，一逮就逮条大鱼，把小花巾弄到炕头去了！&ot;大财的话音才落，赵李红走了进来，她说：&ot;谁把小花巾弄到炕头去了？&ot;我主人今天穿件葵花形态的花衣，一团一团又白又大的葵花，就像露出了许多颗白牙的笑脸一样，看上去喜盈盈的。大财说：&ot;小柴把小花巾给娶了！&ot;赵李红说：&ot;你没看花眼吧？小柴能娶小花巾？&ot;大财跺着脚说：&ot;我怎么能看花眼呢，那明明就是小花巾，她现在是小柴的媳妇了！亏我还叫个&039;大财&039;，命这么苦，人家叫个&039;小柴&039;，还是个虾米腰，把这世上最美的人给娶了！&ot;白厨子说：&ot;小花巾可是有三十多岁了，她比小柴起码要大七八岁！女大五，赛老母，要是大七八岁，将来还不得显得像小柴的奶奶啊？&ot;大财带着哭腔说：&ot;小花巾才不显老呢，倒是小柴，看上去像个小老头！&ot;赵李红说大财：&ot;你说话怎么带着哭音呀？&ot;大财说：&ot;我难受啊！&ot;他操起剪刀，蹲下身子去刳鱼，鱼鳞像雪片一样飞着，他的眼泪也下来了。赵李红训斥他：&ot;你也真没出息！人家娶媳妇你难受个屁呀！&ot;赵李红这一骂，大家都去干活了，没人再议论小花巾的事了。我还能记起小花巾的样子，她总是梳着满头的小辫子，看人时眼睛特别的亮。她比男人还能喝酒。我觉得她不应该和小柴结婚，一想起她，总是把她和马联系在一起，马应该在外面跑啊，怎么会进了鞋铺呢？

赵李红显得有些心烦意乱，我见她掰了一块白菜帮，随便咬了几口，吐了；她又拿起一个辣椒，同样只是咬了两口，又吐了，最后她拿起一根葱要往嘴里填的时候，红厨子对她说：&ot;我要过油了，别让油烟熏着你，你出去溜达溜达吧。&ot;赵李红就把葱撇下来，对我说：&ot;来福，咱们出去转转。&ot;这段时间，她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我们才出灶房，花脸妈就走进了院子。她一见了赵李红就说？ot;我还以为你去老柴家的鞋铺吃喜酒去了呢！你知道吗，小柴娶了小花巾！&ot;赵李红说：&ot;知道了，小柴他真有本事。&ot;花脸妈说：&ot;赶上小柴时来运转呗。&ot;赵李红说：&ot;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呢？&ot;花脸妈才说了句：&ot;人也就是个缘分--&ot;就打了个喷嚏，打下一串黏乎乎的鼻涕，花脸妈用手把鼻涕一捏，甩到了院子里，然后又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接着说：&ot;我听人说，老柴爱吃桦树蘑，秋天一到，他就打发小柴出去采。老柴守鞋铺，小柴采蘑菇。&ot;花脸妈说到这，又打了个喷嚏，赵李红皱了眉头，说：&ot;你说了两遍小柴采蘑菇了，快说正题吧。&ot;花脸妈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接着说：&ot;小柴有天采蘑菇，碰到了小花巾。小花巾听说金顶镇来了拍电影的，就骑着马来看热闹，正好在山里遇见了小柴。小花巾骑着马从小柴身边经过，小柴只看了她一眼就接着采蘑菇去了。你也知道，小花巾美得跟天仙似的，哪个男人不爱看她呢？小柴只看了她一眼，惹她发了火。她下了马问小柴，&039;我长得不漂亮么？&039;小柴说&039;漂亮&039;，小花巾又说，&039;那你怎么只看我一眼？&039;小柴说&039;你又不是我的，我不爱看别人的东西&039;，小花巾就说，&039;那我要是你的呢？&039;小柴说&039;那我就天天看你&039;。就这样，小花巾决定要嫁给小柴了。从他们相遇到结婚，也不出一个星期，你说小柴是不是等于一不留神捡了一块狗头金？我听说那些吃喜酒的男人个个都流着哈喇子，谁不眼馋小柴呢？小柴这个蔫人放了个响屁，成了咱镇子里的名人了！&ot;赵李红听完，叹了一口气，说：&ot;小花巾早晚有一天要后悔的！&ot;她揉了一下眼睛，用鞋尖触了触我的身子，说：&ot;来福，咱们到桦树林转转去。&ot;花脸妈一把拽住赵李红的胳膊，说：&ot;你不能走，我可不是为了小花巾的事情来的，你知道我为的是你妈。她天天哭，如今都看不真切东西了。她要是真瞎了，你心里会好受？&ot;赵李红说：&ot;又不是我让她瞎的，我有什么好难受的？ot;花脸妈说：&ot;她说她对不起你爸爸，她要在他的坟头造间泥屋，天天陪着他！真到了那一天，你心里会好受？&ot;赵李红说：&ot;她要是真有悔意，就别在我爸的坟头造间泥屋陪他，她直接钻进土里陪他，这才叫悔过！&ot;花脸妈捶着胸，&ot;哎哟哎哟&ot;地连叫了几声说：&ot;小红，你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能把我吓一个跟斗！你不能这么绝情！&ot;赵李红指着我对花脸妈说：&ot;你告诉那个女人，来福死了我都会哭，她要是死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她别想死后舒舒服服地进我爸的坟地，我爸嫌她脏，让她滚回画匠身边去吧！她不是想在外面见世面吗？现在世面越来越大了，让她接着见去呀！&ot;花脸妈说：&ot;你爸喜欢你妈，镇子里的人谁不知道？&ot;赵李红说：&ot;我爸也是个不争气的男人！怎么偏偏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痴情？换做我，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ot;花脸妈倒打了几个干嗝，像是被噎着了似的。赵李红撇下她，带着我去白桦林了。

白桦树光秃秃的，叶子大都落了。地上的落叶厚厚的。被霜打过的叶子泛着一股微微的甜味。像茄子、柿子、豆角要是被霜打过，就没法吃了；可是林中的野果被霜打过，却甘甜极了。我猜树叶和野果差不多，不然它不会泛出一股甜味。只是我不知道谁喜欢落叶，也许是鸟儿，我看见有的落叶上有鸟粪。

树一旦变秃了，阳光在林地上就显得多了。没了树叶的遮挡，阳光可以笔直地从树冠一直扎到树根。赵李红四仰八叉地躺在落叶上，叫着：&ot;真舒服啊！&ot;我偎在她身旁，把头靠近她的腋窝，我想把头埋在她腋窝下。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咯咯笑了起来，扭着身子对我说：&ot;来福，你可不能碰我的胳肢窝，一碰我可就收不住笑了。&ot;她越这么说，我就越把头往她的腋窝拱，她果然笑得直喘，笑出了眼泪。笑声把先前还在林地上跳来跳去的几只鸟给吓跑了。我喜欢听她的笑声，比阳光还要温暖，比流水声还要亲切。

赵李红笑够了，点起一棵烟。她对着从口中喷出的烟说？ot;到天上去，变成一朵白云吧。&ot;在我看来，这烟是不可能变成云的。它们从我主人的口中飞出去没有多久，就魂飞魄散了。

我主人吸完两支烟，白桦林响起了脚步声。我抬头一望：是水缸来了。水缸穿上了秋衣和棉鞋。他手里拿着一截玉米秆，边走边嚼着。

赵李红听见脚步声坐了起来。她大声对水缸说：&ot;你怎么这么早就穿上棉鞋了？&ot;

水缸笑嘻嘻地说：&ot;我脚底凉，我要不穿棉鞋，我还不得给冰死！我不爱死！&ot;

赵李红递给水缸一支烟，说：&ot;抽一棵吧。&ot;

水缸晃着脑袋说：&ot;不抽。抽烟费力气。要是把力气都抽完了，我不就死了么？我不爱死！&ot;

&ot;我也不爱死！&ot;赵李红笑了，说？ot;水缸，告诉我，你平常在家里能吃上肉么？你这么瘦，是不是老吃不饱？&ot;

水缸说：&ot;我能吃上肉，肉可香呐！&ot;

赵李红说：&ot;你爸隔几天去割一回肉？&ot;

&ot;我爸不去割肉。&ot;水缸说，&ot;白厨子给我家送肉。&ot;　　&ot;白厨子怎么会给你家送肉呢？！&ot;赵李红叫了起来。

水缸一咧嘴说：&ot;白厨子找水芹玩，他就给水芹带肉。水芹是我妹，她的肉炖在我家锅里，我不就能跟着吃了么！&ot;说完，水缸使劲&ot;吧唧&ot;了几下嘴。

&ot;白厨子和你家水芹怎么玩？&ot;赵李红问。

&ot;怎么玩，我有回瞅见他们跟狗一样，骑着玩呗！&ot;水缸说完，&ot;呸&ot;了我一口，说，&ot;我烦狗，人长两条腿就能跑，狗得用四条腿才能跑，真笨！&ot;

赵李红骂了句：&ot;狗日的白厨子！&ot;

水缸也跟着骂了句：&ot;狗日的白厨子！&ot;

我不会说人话，否则，我也会说&ot;狗日的白厨子&ot;的。看来他不止一次从酒馆往出偷肉了，水缸没断了肉吃。

赵李红抽完烟，撇下水缸，带着我往回走了。她高兴的时候，走路是不紧不慢的；而她一旦生气了，走得就飞快飞快的。好像她满肚子的气就是汽油，能让她像汽车一样跑起来。

我知道白厨子要被扫地出门了。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大财不用再听他的呼噜了，而我也不用经常听到他的呵斥了。青瓦酒馆的灶房，从此也不会再悄没声地丢东西了。

赵李红直奔灶房而去。红厨子正在炒菜，白厨子叼着一根烟，在看小朴揉面团。白厨子见了赵李红，连忙把烟掐了。赵李红指着他说：&ot;你不用把烟掐了，你接着抽。以后你可以天天站着抽烟了。&ot;

白厨子赔着笑脸对赵李红说：&ot;我这也是才歇着。&ot;

&ot;以后你就永远歇着吧！&ot;赵李红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门对白厨子说，&ot;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偷我灶房的东西去跟骚女人献殷勤，你现在就给我滚！卷上你的铺盖赶紧滚！&ot;

红厨子顾不得炒菜了，他指着白厨子对赵李红说？ot;他白案上的活儿在金顶镇可是数一数二的！&ot;

&ot;你用不着为他求情！&ot;赵李红顺手抓了一个土豆撇到炒锅里，对红厨子说，&ot;他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一次一次地把肉往出偷，你是分管红案的，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不是和他串通一气？&ot;

红厨子扔下手中的炒勺，说：&ot;你要是怀疑我，我可就不做了。我不能让人辱没我的清白！&ot;

&ot;谁说你不是清白的了？&ot;赵李红的声调越来越高，她指着白厨子对红厨子说，&ot;他偷我的东西，我让他走人，没错吧？我不在乎那点肉，他就是再偷，有两头猪也够他偷的了。两头猪值几个屁钱？可我看不惯他这行为！他品质坏，品质坏的人别想在我青瓦酒馆干活！&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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