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张忠志喝了两口盏中的葡萄酒,“那时候我还在部落里,随着部落的人去射猎,独自转到了林子另一边……那个人大约是富贵人家的儿郎,袍子颜色十分鲜焕。他在树后一闪,我以为是鹿,就一箭射了过去。”“哈哈哈!这样蠢的人,又是富家子,死了也就死了罢!”“张将军这个,不及没诺干的故事凶险。”“但是十二岁就能射杀人命,当真好气力,难怪军中人人传说将军神勇……”“我催马过去,见那一箭正中他后腰,几乎穿透他的身体。我心里害怕,又觉得救也救不活了,索性一刀将他刺死了。然后我纵马跑回家里,躲了好几天。再一次杀人,就是父亲张将军收我为子之后的事了。”张忠志搁下酒盏。他说得坦荡,诸将也不嘲笑他,各自喝了几杯。下一轮又是张忠志输了,众人催促之下,王没诺干道:“张将军想必晓得我要问什么了,快说罢。”薛嵩割了一块半冷的炙肉,放进嘴里,就听张忠志笑骂道:“你们也就只会问这些!那女子是个契丹人。我随父亲去打那个部落,抓了百十名男女。那女子不住哀恳,求我不要杀她,又解开衫子……那年我十六岁。”他摇了摇头,又笑了,“事后我想到,我们本来也不杀女人,忽然就觉得……她那般哀求我饶命,哭成那副模样,真是没意思。”“女人不都是那样么?”田九撇嘴道。“何六娘就不是啊。”王没诺干反驳了一句,摇晃着站起,出门更衣。田九说了一个“是”字,伏在案上睡着了。饮到此时,另外几人都是半醉半醒,高宁和张阿劳甚至倒在地上睡着了,所幸地砖上铺着氍毹,并不寒凉。堂中一时静了许多,坐在枰前的只剩下张忠志和薛嵩两人。张忠志稍一后仰,深深吸了口气,显然醉意上涌,正在用力醒酒似的,衣袖拂过枰上,带得一枚骰子转了两转。他伸指拈起那枚骰子,语声迟滞:“你我两个……玩一局?”薛嵩翻来覆去地想着张忠志方才那句“没意思”,信口应了。他数月不曾豪饮,今日放开酒量喝了一番,此时也已大醉。两人的手都有些发颤,骰子掷得漫不经心,第一轮是薛嵩输了:“张将军要问……问什么?”“你可知道……”张忠志阖着双眸,含混问道,“何六……去了哪里?”薛嵩的眼睛也快要睁不开了,他只觉满室的灯影都在不停乱晃:“我……不知道。”“嗯……我信你。她连她阿娘也没告诉……”“在张将军的眼里,何六很……有意思。是么?”“你这话说得……你难道不觉得……她有意思?”“是……是。流着鼻涕,拿一张小弓……追着射地里的沙鼠。那时候几岁?反正……没有如今好看。鼻涕简直快要流到嘴里了!但是……但是很有意思。”“嗯……”“可是……可是张将军,你又……又没有见过那样的光景。”“嗯……可惜……但是她这个人,一直……一直很有意思。我总以为……部落里的事,军中的事,世上的事……也无非就是那样……没什么难的。她这个人,也……也很简单。但是,我……我看不够。”“是,我……我也看不够。其实我也觉得,何六那么有意思,应该……应该嫁给幽州的男子。长安,洛阳,别的地方……都不配。她不该……她不该走。”薛嵩手抖得厉害,斟不满酒盏,索性提起银壶,对着壶嘴喝了几口。“何千年……能养出这样一个女儿……也真是奇特。我一向瞧不起他们兄弟……何六待何千年倒很孝顺。那种时候,她就……很简单。但是……”薛嵩将壶往地上一搁:“张将军,我也……问你一件事。”“你问。”“你为什么……那样……爱弹奚琴?”“何六……就不会问这种话。”张忠志冷笑了一声,“陛下爱跳胡旋,因为他从小就跳……你不懂。你家……是河东薛氏?你父母去了,但你还有兄长。你瞧,阿劳和没诺干也好,我也好……从部落到幽州城里,一个父亲死了就到另一个父亲家里,连姓名也变来变去……一时是奚人,一时是唐人。一时是卢龙军中的果毅,一时又成了长安宫中的射生子弟。一个人一时是你的友朋,一时又是……你刀斧下的亡魂。你旁边营帐的人,昨日还与你一同杀敌,今日你就亲手掩埋他的尸首,明日呢……就连你自己也说不定死在哪里。再好的马有一日也会死,再好的刀用多了也要砍出缺口,你说,除了奚人的琴……世间还有什么人事,来处与我一样,去处……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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