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梅长苏能自主进食、并且明确表达想吃什么东西的消息,像一阵和煦的春风,迅速吹散了苏宅连日来弥漫的沉重与紧张气氛。吉婶高兴得在厨房里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着“老天有眼,菩萨保佑”,手上却一点没停,更加麻利地准备起各种适合病人恢复的清淡饮食,变着花样想要把这两年亏空的营养补回来。飞流虽然懵懂,不太理解“毒已清”具体意味着什么,但看到蔺晨和李莲花脸上的笑容不再有阴霾,看到梅长苏能自己坐起来慢慢喝粥,眼神也不再是那种强忍痛苦的黯淡,也明白是发生了天大的好事,一整天都格外安静乖巧,像个小守护神,守在院门口,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连枝头吵闹的麻雀都被他瞪了几眼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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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在吉婶无微不至的照料、蔺晨严格的监督、以及梅长苏自身惊人的意志配合下,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起来。
首先是精神。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只能醒一两个时辰,到午后能保持清醒三四个时辰。眼神越来越清明,褪去了病中常有的那层疲惫的薄雾,恢复了原本的沉静深邃。说话也渐渐有了中气,虽然声音依然不高,但吐字清晰,不再气若游丝。虽然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静养,但已能靠着软枕坐上一两个时辰,看看蔺晨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闲散游记或山水画册,或者只是安静地听蔺晨眉飞色舞地说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朝堂外的趣谈,偶尔嘴角微扬,插上一两句精准的点评。
其次是气色。这变化最为明显。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不再是那种触目惊心的纸白,而是有了一层淡淡的、健康的光泽,像是久不见阳光的玉石被重新擦拭,透出内敛的温润。唇上有了血色,虽不鲜艳,却是自然的淡粉。指甲也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紫黯,而是恢复了健康的、带着月牙白的淡粉色。最令人欣慰的变化在眼神——那层常年笼罩在眼底的、挥之不去的、属于痛苦与沉重负担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从容的光彩,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眼神里有了对未来的期许,有了重新打量这个世界的沉静力量。
再次是食欲和体力。从最初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碗稀薄如水的米汤,到渐渐能吃下半碗炖得极烂、几乎不用咀嚼的鸡茸小米粥或细面,再到可以尝试一些吉婶精心制作的、剁得极碎的肉糜和蔬菜泥。吉婶变着花样做,今天鱼茸粥,明天蛋花羹,后天枣泥糕,他总是很给面子地吃完,虽然吃得慢,细嚼慢咽,但每一口都认真,不再像以前那样,进食只是为了维持生命必需的负担。体力上,在卧床七日后,在我的允许下,他开始尝试下地。最初只是由蔺晨或飞流扶着,在床边站立片刻,感受双脚踩在地面的实感,适应久卧后的眩晕。然后是在房中缓行几步,再到能在廊下扶着栏杆走上一小段。每一步都走得慢,但很稳,眼神里带着一种新奇的、重获掌控的专注。
变化是细微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每日都能看出不同。每一个微小的进步——多喝了一口汤,多坐了一刻钟,多走了两步路——都让守在他身边的蔺晨、吉婶、飞流,以及时常过来探望的萧景琰欣喜不已,也让远在医馆的我和李莲花感到由衷的欣慰。
腊月二十八,距离除夕还有两天。年关将近,金陵城里的年味越发浓厚,连苏宅所在的这条相对清静的巷子,也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和零星的爆竹声。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地慷慨,暖融融地洒满庭院。积雪早已化尽,墙角背阴处还有些湿痕,但大部分地方已经干爽。梅长苏经过这几日的适应,体力稍有恢复,在我的允许和众人的严密“护卫”下,被安置在暖阁窗边的软榻上。窗子开了半扇,让带着阳光味道和淡淡腊梅香气的暖风吹进来,驱散室内的药气。
他靠坐在厚厚的软垫里,身上盖着轻薄的羊毛毯,手里拿着一卷蔺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前朝山水游记《徐霞客游记》手抄本。他看得很慢,很认真,目光逐字逐句地移动,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在用眼睛抚摸那些描绘名山大川的文字。偶尔,他会抬眼望向窗外——院子里,那株老梅树花期将尽,枝头只剩下零星几朵倔强的金黄,但嫩绿的新芽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更远处的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悠然地飘着;枝头有麻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充满生机。他看着这些寻常景象,眼中带着久违的、属于闲适生活的宁静与平和,那是一种劫后余生、重新发现世间美好的专注目光。
我照例在午后过来诊脉。指尖下的脉象,一日比一日更有力,更平稳,更从容。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终于迎来了源头活水,虽然水流还不大,尚未形成奔涌之势,但已经汩汩流淌,润泽着每一寸土地,有了清晰的方向和奔流的趋势。
“恢复得不错。”我收回手,满意地点点头,将他的手腕轻轻放回毯子下,“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看来吉婶的汤水养人,蔺晨的监督得力,你自己也意志坚韧,配合得当,都起了大作用。”
梅长苏放下书卷,手指在粗糙的书页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目光温和而真诚:“是白姑娘医术通神,根基打得牢,昨日又行险一搏,方有今日。这两年来,辛苦你了。还有李兄,为我的病多方奔走,费心劳力。”
“医者救人,天经地义。”我收拾着药箱,将用过的脉枕放回,语气平淡,不欲居功,“李莲花他……也是做他该做的事。”我顿了顿,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提醒,“对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金陵城过年习俗繁多,守岁、宴饮、往来拜贺,难免喧闹劳累。你身子还虚,最忌耗神费力。除夕守岁之事,能免则免,宴席也不必久坐,早些休息为好。热闹是别人的,健康是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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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闻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怅然,那是对过往十二年无法与亲友共度佳节的遗憾,但随即,那怅然便化为淡淡的、真实的暖意,熨帖在眼底。“我明白。”他温声道,声音平稳,“今年的除夕……能和大家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围炉夜话,听着外面的爆竹声,知道所有人都好好的,这已是天大的幸事,不敢再奢求更多。守不守岁,宴饮多久,倒不重要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蔺晨兴高采烈、刻意拔高的声音,像是要冲淡刚才话题里那一点点感伤:“长苏!白姑娘!你们快看,我把谁给你们揪来了!”
话音未落,暖阁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蔺晨推门的动作总是这么不管不顾。一道挺拔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深青色便服,腰间束着寻常的皮革腰带,未着亲王冠服,但眉宇间的轩昂之气和久居上位的沉稳威仪却难以掩饰。正是靖王萧景琰。
他显然是匆匆赶来,发髻束得一丝不苟,但额角鬓边有被风吹乱的几缕碎发,肩上还带着未拍净的、从外面带来的细微尘粒。一进门,他的目光便急切地、精准地落在软榻上的梅长苏身上,像探照灯一样,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他气色虽弱但精神尚好,眼神清明,并非强撑,紧绷的肩背线条和眉宇间深锁的担忧这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随即,那双总是沉稳如深潭的眸子里,涌上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亮得惊人。
“小殊!”萧景琰几步跨到榻前,声音因为急切和激动而有些发紧,他似乎想伸手去碰触,却又在半途克制地停下,只是紧紧盯着梅长苏的脸,“蔺晨派人快马送信到军营,说你的毒……昨日真的清了?彻底清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语气急切,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也饱含着十二年来深藏的恐惧终于消散后的不敢置信和亟需确认的迫切。
梅长苏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微笑着,肯定地点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为了让对方安心:“嗯,清了。昨日白姑娘行针用药,将最后一点火寒毒根也拔除了。现在……感觉很好。这里,”他再次轻轻按了按心口,动作自然,“不疼了,也不冷了。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需要慢慢养回来。”
萧景琰这才像是彻底相信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竟有些微的红。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胸腔里剧烈翻腾的情绪,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我。
“白姑娘!”萧景琰面向我,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身为亲王的矜持,郑重其事地、深深地向我行了一个揖礼,腰弯得很低,姿态极为恭敬,“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景琰代小殊,也代……代所有关心他、期盼他活着的人,谢过白姑娘!”
我侧身避开,不受他全礼:“靖王殿下不必如此多礼。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梅先生能撑过来,也是他自身意志坚韧,福泽深厚。”
“对你和白姑娘来说是本分,对我们而言,却是再造之恩,是……是将我们从绝望深渊拉回来的手。”萧景琰直起身,语气诚恳得近乎沉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份恩情,景琰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日后白姑娘若有用得着景琰的地方,无论是朝堂之事,还是江湖之远,只需一言,景琰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他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以皇子的身份许下了承诺。我知道他是真心实意,但这份承诺太过沉重,我并不想接下。我摇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殿下言重了。我与李莲花行医济世,不求回报。看到梅先生康复,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萧景琰见我不愿多谈恩情回报,也不强求,只是将这份感激深深埋入心底,转而重新看向梅长苏,细细问起他这两日的饮食起居,睡眠如何,吃了什么药,可有咳嗽,腿脚是否还浮肿……事无巨细,一一关心。梅长苏靠坐在那里,耐心地、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语气平和,偶尔还会安抚性地笑笑,说一句“真的没事了”。萧景琰听得认真,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眼中那厚重的欣慰和如释重负,几乎要满溢出来。
“对了,”萧景琰忽然想起什么,再次转向我,神色变得温和而郑重,“我今日来,除了看小殊,还有一事,想请白姑娘和李公子成全。”
“殿下请讲。”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萧景琰道,“今年这个除夕,意义非凡。我想在府中设一席简单的家宴,没有外人,就我们几个——我、小殊、蔺晨、蒙挚,还有白姑娘和李公子。一来,是为小殊祛除沉疴、重获新生庆祝;二来,也是真心想感谢二位这一年多来的辛劳付出。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我下意识想拒绝。除夕夜,终归是亲人团聚、共享天伦的时刻。我和李莲花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虽与梅长苏等人相交,但终究是外人,参与这样的家宴,似乎不太合适,也怕打扰了他们难得的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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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却在我开口之前,温和地出声了:“白姑娘,李兄。”他看着我,又看向不知何时也走进来的李莲花,目光真诚,带着期盼,“景琰是真心相邀,绝无客套。这两年来,你们为我的病奔波劳碌,殚精竭虑,从未好好放松过,更别提过节。今年这个除夕,于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意义特殊。它不仅是旧岁辞别、新年伊始,更是……一段漫长黑暗的终结,一个新开始的象征。这个时刻,希望能与你们,与我们同经患难、共享喜悦的朋友一起度过。就当是……庆祝我们大家都平安度过了这艰难的一年,庆祝新的希望降临,如何?”
他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真挚的情感,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邀请。他想与我们分享这份重获新生的喜悦,也想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表达他的感激。
萧景琰也恳切地看着我们。蔺晨在一旁帮腔,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就是就是!人多才热闹!吉婶可是铆足了劲要准备一大桌子菜,你们不来,我们也吃不完,多浪费!再说了,飞流那小子可喜欢跟李兄玩了,李兄不在,他该多失望!还有啊,我珍藏的好酒可都拿出来了,白姑娘不来尝尝?”
李莲花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侧,此时看向我,眼中带着询问,将决定权交给我。我迎上梅长苏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萧景琰和蔺晨期待的眼神,最后目光与李莲花温和的视线交汇。心中那点顾虑,在他们真挚的邀请下,渐渐消散。
是啊,何必拘泥于“外人”的身份?这一年多,我们早已不是简单的医患关系。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与死神的搏斗,分享了过程中的焦虑、希望、绝望和最终的狂喜。这份经历,早已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在这个特殊的、充满象征意义的除夕夜,与这些共同走过艰难岁月的人一起庆祝新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我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既然如此,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叨扰了。”
萧景琰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真切而明亮的笑容,那笑容冲散了他眉宇间常有的严肃,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太好了!那就说定了!除夕夜,靖王府,恭候二位!”
三
除夕夜,金陵城华灯初上,万家团圆。
虽然梅长苏身体尚未痊愈,不能久坐,更不宜车马劳顿,但靖王府与苏宅相距不远,且萧景琰早已做了万全准备——铺着厚厚锦褥、内置暖炉的宽大马车,车辕包了棉布减震,驾车的是最稳重的老把式。蔺晨和飞流一左一右将梅长苏护在中间,我和李莲花则步行前往,正好可以慢慢走,感受这金陵城一年中最热闹、最温馨的夜晚。
穿过张灯结彩的街道,处处可见喜庆的红。家家户户门口挂着崭新的红灯笼,贴着鲜艳的春联和窗花,有些人家门口还堆着燃尽的爆竹纸屑,空气里弥漫着特有的硝烟味,混合着从各家厨房飘出的、令人垂涎的饭菜香气——炖肉的浓香、蒸鱼的鲜香、炸丸子的油香、还有米酒和糕点的甜香。孩童们穿着新衣,手里提着小小的灯笼,在巷子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如银铃。远处,秦淮河方向传来隐隐的丝竹声和画舫上的笑语。年的味道,浓郁得化不开,充盈在每一个角落,温暖着冬夜的寒凉。
靖王府今夜没有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只在相对僻静的后院小花厅设了一桌简单的家宴。花厅不大,但布置得温馨雅致。四角挂着精巧的宫灯,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下来;中央一张八仙桌,铺着喜庆的红色桌布;炭火盆放在角落里,烧得正旺,确保厅内温暖如春。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和杯盘碗筷,虽非珍馐满桌,但每一样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人到得也简单:主人萧景琰,今日的主角梅长苏,必不可少的蔺晨,以及得到消息后特意从京郊大营赶回来的禁军大统领蒙挚,加上我和李莲花,还有坚持要跟来“保护苏哥哥”的飞流,一共八人。宫羽托人送来了她亲手做的几样点心和一坛她自己酿的、酒味极淡的梅花酒,人却未至,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场合自己出现不太合适。吉婶则在厨房坐镇指挥,确保每一道菜都符合梅长苏现在的饮食要求。
席间没有山珍海味,多是些寓意吉祥、口味温和的家常菜色: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鱼肉细嫩,只加了少许葱姜;寓意“团团圆圆”的四喜丸子,做得小巧,用清汤煨煮,毫不油腻;还有炖得酥烂的羊肉煲、清炒时蔬、豆腐羹、以及吉婶最拿手的八宝饭。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大,但摆盘精致,颜色搭配也悦目。梅长苏面前单独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是几样特意为他准备的、更清淡的菜:一碗撇净了油的鸡汤,一碟蒸得极嫩的蛋羹,一小碗熬出米油的碧梗米粥,还有几片炖得软烂的淮山。
花厅里炭火暖意融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气。梅长苏被安排在靠近炭火、又能避开直接风口的位置,身上裹着蔺晨不知从哪弄来的、异常轻暖的银狐裘,腿上还盖着一条薄毯。他不怎么动筷,只是含笑看着席间众人说笑,偶尔端起面前温着的参汤,小口啜饮,目光平和而温暖,像在看一幅久违的、生动鲜活的人间烟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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