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主要是蔺晨和蒙挚在喝,萧景琰陪着浅酌,我和李莲花则以茶代酒——气氛越发融洽放松。蒙挚是个豪爽痛快的军中汉子,几杯温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嗓门也大了些。他说起军中过年的趣事,说起手底下那些愣头青兵蛋子闹出的笑话,说起边关将士如何用最简陋的条件庆祝新年,言语质朴,却带着铁血柔情,引得众人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感慨唏嘘。蔺晨更是插科打诨的高手,接过话头,说起江湖上各门各派过年的奇葩习俗,什么南疆某派年夜饭必吃毒虫以示勇猛,北地某帮守岁时要赤膊站在雪地里比拼内力……说得活灵活现,真假难辨,逗得连萧景琰都忍不住摇头失笑。
萧景琰平日里严肃端方,威仪甚重,此刻在至亲好友面前,也卸下了大半心防,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他不时侧头,低声询问梅长苏是否需要添汤,或者将某道离得稍远的、他能吃的菜挪近一些,动作自然熟稔,像是做过千百遍。梅长苏总是轻轻摇头,或者低声道谢,两人之间的默契流淌在无声的细节里。
我坐在李莲花身边,小口品尝着宫羽送来的梅花酒。酒色清透微黄,入口几乎尝不出酒味,只有梅花特有的清冽冷香和一丝蜂蜜的甘甜,在舌尖化开,温润地滑入喉中,十分适口。李莲花不喜饮酒,只以温热的普洱茶代酒,偶尔与豪爽的蒙挚或沉稳的萧景琰说上几句,声音不高,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白姑娘,”萧景琰忽然举杯,不是对着所有人,而是单独向我示意,神情郑重,“这杯酒,我敬你。多谢你,将小殊……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他的声音不高,但在渐渐静下来的花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端起面前的梅花酒,与他遥遥一碰,瓷杯发出清脆的轻响。“殿下言重了。”我平静地说,“是梅先生自己意志坚韧,求生之念强烈,福泽也深厚,才能撑过最难的关头。医者不过是顺势而为,助他一臂之力。”
“都有,都有!”蔺晨抢过话头,也举起酒杯,脸上因为酒意和兴奋泛着红光,“要我说,长苏能熬过来,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是碰到了白姑娘和李兄这样的神医,地利是咱们金陵风水好,人和是咱们大家心齐!来,咱们一起,敬长苏新生!敬白姑娘和李兄妙手回春!敬……敬咱们大家,历经磨难,终得团圆,以后都好好的!”
众人闻言,纷纷笑着举杯,连飞流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举起他那杯特制的、用蜂蜜和果汁调成的“甜水”,一脸严肃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梅长苏以杯中温水代酒,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萧景琰的郑重,蔺晨的激动,蒙挚的欣慰,飞流的懵懂认真,还有我和李莲花的平静。他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一个深深的、温柔而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感慨,有庆幸,有对过往的告别,也有对未来的期许。他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虽然只是水,姿态却郑重得如同饮下世间最醇厚珍贵的美酒,仿佛在以此祭奠逝去的痛苦岁月,庆祝新生的开始。
放下杯子时,许是喝得稍急了些,又或许是厅内炭火太暖,空气有些滞闷,他忽然掩唇,轻声咳了起来。不是很剧烈,只是几声压抑的、短促的轻咳。但就是这极轻微的动静,却让花厅里所有的谈笑声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举杯的,夹菜的,说笑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他身上,带着近乎条件反射的紧张和关切!连飞流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梅长苏。
这两年,咳嗽对他们而言,几乎成了危险和痛苦来临的前兆,是刻入骨子里的警报。
梅长苏自己也是一愣,似乎没料到会引来如此大的反应。他抬手掩唇,等那几声咳嗽彻底平复,才放下手。然而,放下手后,他脸上并未出现众人预想中的痛苦或隐忍,反而缓缓地、一点点地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般新奇和惊喜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如此真切,与他平日温和淡然的笑意截然不同。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蔺晨立刻紧张地追问,几乎要站起来。
梅长苏摇摇头,目光环视一周,看着众人紧张的神色,笑意更深,声音清晰地说道:“不是。只是……刚才咳的时候,忽然发现,”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个新发现,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胸口,不疼了。”
花厅里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却不敢相信。
然后,蔺晨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杯盘碗碟叮当作响,他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几乎要掀翻屋顶:“好!好啊!不疼了!终于他娘的不疼了!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畅快淋漓,笑着笑着,眼眶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水光积聚。他连忙抓起面前的酒杯,不管里面是什么,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掩饰汹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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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看着梅长苏,看着他那轻松的笑容,听着他说“不疼了”,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像是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出口。那里面是厚重的欣慰,是深沉的痛惜,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十二年漫长等待终得回响的复杂情感,最终都化为一股滚烫的热流,冲击着他的眼眶。他猛地低下头,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借以掩饰瞬间的失态。
蒙挚这个在战场上见惯生死、流血不流泪的铁骨汉子,也悄悄别过脸去,用力眨了眨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再转回来时,眼圈也有些发红,但他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有些别扭的笑容,粗声粗气道:“好!太好了!我就知道!苏先生吉人天相,必有后福!”
梅长苏自己却笑得平静而满足。那是一种真正卸下了背负十二年的沉重枷锁、摆脱了如影随形的梦魇后,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轻松笑容。干净,明亮,不掺杂丝毫阴霾,纯粹得像个第一次发现糖果是甜的孩子。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像是在确认那个伴随他十二年的疼痛真的消失了,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大家:“真的不疼了。很……奇怪的感觉。但很好。”
那一刻,看着他那干净释然的笑容,看着周围这些为他真心欢喜、激动、甚至忍不住落泪的至交好友,我忽然觉得,这两年来所有的殚精竭虑,所有的担忧忐忑,所有深夜里对着医案反复推演的疲惫,所有施针时凝神静气不敢有丝毫分神的压力……都值得了。医者救人,救的不只是一个濒危的身体,更是将一个被痛苦囚禁的灵魂释放回人间,是重新点燃一个人生命中的光,也是将希望和喜悦,带回给所有爱他、关心他的人。
宴席继续,气氛却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真切,更加放松。少了那份小心翼翼的担忧和隐忍,多了发自内心的、毫无负担的欢庆。梅长苏虽然依旧不能多吃多饮,但精神极好,一直含笑听着,偶尔在蔺晨或蒙挚说得兴起时,插上一两句精准的点评或温和的调侃,声音虽轻,却清晰温和,带着久违的、属于林殊的鲜活灵气。
子时将近,旧岁将辞,新年即临。外面开始传来零星的、试探般的爆竹声,随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噼里啪啦,汇成一片热闹的声浪,预示着新年的到来。萧景琰吩咐候在外面的侍从,将早就准备好的、较为安全的烟花搬到院中空旷处。
“小殊,要去看烟花吗?”萧景琰问,语气是征询的,“就在廊下看,不出去吹风。若是累了,便不去。”
梅长苏望向窗外隐约闪动的火光,听着那越来越热闹的爆竹声,眼中露出孩童般的好奇和向往,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笑意:“好。去看看。很久……没看过除夕的烟花了。”
众人移步廊下。廊檐下早已挂好了防风的大灯笼,将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堂堂的。飞流第一个兴奋地跑了出去,帮着下人们摆放烟花筒。蔺晨和蒙挚也卷起袖子,凑热闹似的帮忙,嘻嘻哈哈,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李莲花站在我身边,将一件厚实的、带着他体温的灰鼠皮披风轻轻披在我肩上,又仔细系好领口的带子。我抬头看他,廊下的灯光落在他眼里,映出温柔的光泽,他对我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了握我有些冰凉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常年捣药练武留下的薄茧,却异常安稳。
“咻——嘭!”
第一支烟花被点燃,拖曳着明亮的尾焰,尖啸着升上漆黑的夜空,在最高处猛地炸开!绚烂夺目的金色光芒如巨大的菊花瞬间绽放,又像是撒向人间的金色星雨,照亮了廊下每一张仰起的脸庞,也映亮了庭院里光秃秃的枝桠和残余的雪痕。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腾而起,红的像火,绿的如翡翠,蓝的似深海,紫的若梦幻……它们在空中交织、碰撞、绽放、消散,留下转瞬即逝却惊心动魄的美丽轨迹,将原本沉寂的夜空装点得流光溢彩,如同一个瑰丽奇幻的梦境。
梅长苏靠在廊柱上,微微仰着头,望着那片被烟花不断照亮、又不断重归黑暗、旋即再次被点亮的夜空。烟花的光芒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快速变幻,映出点点璀璨的星光,也映出他脸上宁静而满足的笑意。那是一种历经生死劫波、卸下千斤重担、重获健康与自由后,对最寻常、最朴素的人间美好格外珍惜和享受的表情。寒风被厚重的廊檐和身后的墙壁挡住,只剩下烟花升空绽放的喧闹轰鸣,和身边人清浅的呼吸。
蔺晨在他身边,指着头顶不断炸开的、形态各异的烟花,大声解说着什么,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萧景琰站在稍后一步的地方,没有看烟花,他的目光时而看向被照亮的庭院,时而落在梅长苏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和侧脸上,平日严肃冷峻的脸上线条柔和,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守护之意和深沉慰藉。蒙挚则仰着头,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发出“嚯!”“真漂亮!”这样直白的惊叹,像个第一次看到烟花的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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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退后一小步,让自己更靠近廊柱,也离李莲花更近些。他的手臂自然地、轻轻地环住我的肩,将我往他身侧带了带,隔绝了从侧面偶尔漏进来的、带着硝烟味的冷风。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仰头看着那片属于除夕夜的、短暂而绚烂的星空。
“又是一年。”在又一波烟花齐放的轰鸣间隙,我看着漫天散落的、渐渐黯淡的光点,轻声说。
“嗯。”李莲花在我耳边应道,声音低沉温和,清晰地传入耳中,“这一年,很充实。”
是啊,很充实。从江左到金陵,从濒死到新生,从悬着一颗心到彻底放下。在这个没有灵气、法则迥异的世界,我们无法动用超出常人的力量,只能依靠最纯粹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医术,一点一滴,一针一药,去挽救一个本该在痛苦中耗尽生命的人。我们见证了一段深厚得超越生死的情谊,目睹了一群人在命运洪流与朝堂漩涡中的坚守、挣扎、智慧与抗争。我们做了我们能做的,也收获了意料之外的信任、友谊和功德。
“明年,”李莲花顿了顿,在一片新的烟花呼啸升空的背景音中,继续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等长苏身体再稳固些,能完全脱离我们的照看,日常调理也有可靠的人接手,我们就继续上路吧。”
我点点头,目光从夜空中收回,看向他映着烟花的侧脸:“好。是时候了。”
烟花还在继续,一波接着一波,仿佛要将积蓄了一年的热情和希望,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尽情释放。旧岁在绚烂与喧闹中郑重辞别,新年在璀璨的希望中悄然开启。而我和李莲花的路,也将在新的春天,收拾行囊,继续向前延伸,去往未知的远方,遇见新的病人,新的故事。
不知道下一个世界会是怎样的光景,会遇到什么样的疑难杂症,什么样的悲欢离合。但此刻,有身边这个始终并肩同行、默契无间的人紧握着手,有手中这份源自药王谷、又在不同世界磨砺精进的医术,有眼前这片属于人间、真实而温暖的璀璨烟火,便觉得心中安定,前路可期。
这就很好。
四
建元二十年,正月初一。新年第一天。
金陵城沉浸在节日特有的慵懒、喜庆与祥和之中。昨夜守岁狂欢的痕迹还未完全散去,街上的积雪早已化尽,只有背阴的墙角或屋顶瓦缝间,还残留着些许未来得及融化的、脏兮兮的白色。阳光格外慷慨,金灿灿地铺满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着耀眼的光。空气里飘散着昨夜爆竹过后特有的、淡淡的硝烟味,混合着从千家万户门窗缝隙里钻出来的、各式各样诱人的饭菜香气——炖了一夜的鸡汤、红烧肉的酱香、蒸年糕的甜糯、还有油炸食物的焦香。偶尔有穿着崭新棉袄的孩童,手里攥着压岁钱或小玩意儿,在尚显冷清的街道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我起得比平日稍晚了些。推开房门,清冷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院子里,李莲花已经在一株老梅树下缓缓打着拳。他打的并非什么凌厉刚猛的拳法,动作舒缓自如,如行云流水,又似春风拂柳,每一个转身、抬手、迈步都带着独特的韵律,与周遭宁静的晨光融为一体。晨光落在他青色布衣的背影上,勾勒出挺拔而从容的轮廓,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宁静清晨的一部分。听见开门声,他并未立刻停下,而是缓缓收势,最后一个动作做完,才转过身来,额角有细微的汗珠,脸上带着运动后特有的红润光泽,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明亮,如同此刻的阳光。
“醒了?吉婶刚送了汤圆过来,说是新年头一天,一定要吃,讨个团团圆圆的好彩头。在厨房小炉上温着,还是热的。”
洗漱过后,我们坐在院中那张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石桌旁,打开吉婶送来的食盒。里面是两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白瓷碗,黑芝麻馅,个头匀称,浮在清亮的汤水里,上面还撒了一小撮金黄色的桂花。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酱菜,用来解腻。正用小勺舀起一个,吹着热气,飞流就像一阵风似的从院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描金的双层食盒,跑得脸颊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
“白姐姐,李哥哥,新年好!”飞流将食盒小心地放在石桌上,眼睛亮晶晶的,“苏哥哥让送的。”他打开食盒上层,里面是几样做得极其精致、栩栩如生的点心:兔子形状的豆沙包,小猪模样的奶黄糕,还有做成元宝样式的枣泥酥。下层则放着两个崭新的、鼓鼓囊囊的红色织锦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莲花与祥云纹样。
“压岁钱。”飞流指着荷包,认真地复述着梅长苏的话,“先生说,新年新始,祛厄迎祥。一点心意,务必收下。祝白姐姐和李哥哥,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医术精进。”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随即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世界,我们虽然因为修行之故,外貌维持在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但实际心志经历早已远超这个年纪,平日里也以平辈相交,没想到梅长苏会以这样传统而周到的方式,送上新年的祝福和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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