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初三,辰时的熹微晨光刺破薄雾,王恭厂火药局小院里的霜花在朱由校靴底碎裂,混着焦黑的火药残渣。浓烈的硝石硫磺气息如同实体,沉甸甸压在鼻端。他一身灰布短打,帽檐低压,完美融入喧嚣的工匠洪流。王安紧随其后,扮作管事翻看账册,夹页里两锭“万历内帑”银边沿坑洼,是新铸的活水,刻意做旧的沧桑。
“他娘的!这玩意喂建奴?倒贴喂自家坟头还差不多!”匠头孙大眼的独目赤红,杵着铁锨啐向大锅里泛潮的黑色粉末,“上月运辽东那五千斤?熊蛮子骂得棺材板都快掀了!三成是湿疙瘩!”
朱由校不动声色凑近,递上块新买的芝麻饼:“孙师傅,潮气打哪来?”
“哪来?银子!”孙大眼抓饼囫囵吞下,粗指戳着硝石堆,“好料买不着!公公们扒皮抽筋,到老子手里狗屁不剩!提纯得用白矾——眼下白矾都掺沙!娘希匹!”唾沫星子飞溅,渗进他指缝洗不净的油黑泥污里。
朱由校指尖在饼屑上轻轻一捻,识海中青铜质感的收心盖无声转动。
森冷意念如丝线,精准刺入孙大眼混沌的思维:“火药局月产足用之药几何?旧年输辽废药,实有几何?”
孙大眼咀嚼骤停,独目空洞直视前方,口唇机械开合:“月额三千斤……足用的……不足一千五。去年腊月五千斤……草木灰充数一千二……水浸霉烂八百……堪用的仅三千……库房刘扒皮说:‘糊弄!辽东死人关我等何事!’”
话音未落,老匠头突遭电击般猛缩脖子,半块饼掉落尘埃。“撞……撞邪了?”他摸着刺痛的脖颈喃喃,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朱由校未予理会,目光如鹰隼扫掠院角。几尊锈迹斑斑的佛郎机炮残骸躺在废料堆里,其中一尊炮膛深处,未清理的铁渣在晨光下狰狞呲牙。他踱到一个埋头打磨铅弹的少年匠工身旁,佯装递锉刀,指节擦过他手背:
“炮材的铁料,是官库拨的,还是外头买的?”
少年匠工双目瞬间失神,声音平板急促:“官料只够七成!刘扒皮逼着掺烂铁三成……上月试铸十门小炮,炸了三门,张铁臂和李麻子碎得……刘扒皮只报‘操作不当’……”汗珠顺着他蜡黄脸颊滚落,砸在灰白的铅弹上。
王安适时上前,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孙大眼掌心:“孙师傅,我家主子要铸几门上等小炮,料用顶好的,工钱双倍。”孙大眼独目放光,银锭入怀如抱火炭,顷刻将方才毛骨悚然抛之脑后:“有钱?!有钱老子能给你造轰塌赫图阿拉的雷神!”
朱由校指尖掠过炮管锈斑,眉心的聚宝盆纹路隐现灼热。他低声嘱咐王安:“传话李汝华,从‘万历内帑’再拨五万两。走内档,注‘先帝特留军器专款’,直送火药局。盯紧采买硝石、白矾,换新熔炉。”
“刘主事……”
“让杨涟的人‘请’他说话——带到内廷司礼监值房问话。”朱由校的声音比硝石更冷,“朕在那里等他。”
王安躬身领命。朱由校不再停留,踏着满院狼藉碎步离开,低声对王安道:“备暖轿,走崇文门胡同绕行回宫。”
王安躬身应是,心里已盘算出路线:从火药局后门出,沿西河沿街穿到鲜鱼口,避开锦衣卫在正阳门的岗哨,再从崇文门瓮城的侧门入宫——这条路是宫里采买内侍常走的,杂役往来多,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他特意叮嘱轿夫:“按采买的规矩走,遇着盘查就说‘给御膳房送鲜笋’,轿子帘得捂严实了。”朱由校在轿内闭目养神,听着外面小贩的吆喝声,嘴角微扬——市井的嘈杂,恰是最好的伪装。
暖轿的竹骨在颠簸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老木匠刨木时的轻响。朱由校将帽檐又压了压,透过帘布缝隙,望见街旁包子铺的蒸笼冒起白茫茫的热气,混着油条的焦香漫进来,与火药局的硝石味奇异地交融。他忽然想起孙大眼那只赤红的独目,想起少年匠工蜡黄脸上的汗珠——那些藏在铁渣与铅弹里的血,比龙椅上的金漆更滚烫。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收心盖的轮廓。方才在火药局,他两次动用这青铜小盖,一次问孙大眼,一次问少年匠工。那瞬间的意识剥离,像用钝刀剖开腐烂的木头,腥臭的脓水溅得满手都是。刘扒皮、库房主事……这些名字串起的贪腐链条,比佛郎机炮的锈迹更触目惊心。
“五千斤火药,三成是湿疙瘩。”他在心里复述孙大眼的话,指节抵着膝盖微微用力。当年萨尔浒之败,明军火器炸膛的记载堆满了司礼监档案,当时只当是“操作不当”,如今才知,多少将士是死在自己人的烂铁渣里?他忽然掀开轿帘一角,对王安道:“去查查,去年萨尔浒之战的火器监造官是谁。”
王安脚步一顿,立刻躬身应道:“奴才记下了。”他眼角余光瞥见皇帝袖口沾着的火药残渣,那灰黑色的印记像块洗不掉的疤,衬得龙纹暗绣愈发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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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内重归昏暗。朱由校闭上眼,识海中聚宝盆的温热与收心盖的冰凉在较劲。五万两“万历内帑”能买多少白矾?能铸多少门不炸膛的炮?他算过账:上好的硝石提纯需用白矾,每百斤硝石耗白矾五斤,按火药局月产三千斤算,每月需白矾一百五十斤,市价每斤三钱,单这一项便要四十五两。可孙大眼说“白矾都掺沙”,想来是被层层克扣,连这点钱都落不到实处。
“官库拨的铁料只够七成,逼着掺烂铁三成。”少年匠工平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仿佛看见那些掺了烂铁的炮坯被抬上熔炉,通红的铁水裹着铁锈流淌,像在浇筑一座通往地狱的桥。张铁臂、李麻子……这些连全名都没留下的工匠,碎在自己铸的炮下时,是否想到过,他们的血肉会成了某些人账本上的“操作不当”?
收心盖在识海中微微震颤,似在催促他用更狠的手段——像对付刘逊、赵进忠那样,让所有贪腐者都在无意识中自曝其短。可朱由校按住了那股冲动。孙大眼攥着银子时的狂喜不是假的,少年匠工提到炸炮时滚落的汗珠也不是假的,这些人心里有恨,有怕,更有对“好材料”的渴望。收心盖能逼出供词,却逼不出人心底的那点热乎气。
暖轿转过街角,卖糖画的小贩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龙形,金黄的糖汁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朱由校望着那蜿蜒的糖龙,忽然想起木工坊里的刨花。那些被视为废料的木屑,攒多了能生火;这些被克扣的工匠,若给他们足够的原料、应得的工钱,或许能铸出比佛郎机炮更厉害的家伙。
“王安,”他再次掀帘,“告诉李汝华,拨给火药局的五万两,要让孙大眼亲自过秤、亲自采买,每一笔账都得有匠头们的画押,直接报给你,绕开内廷那些层层叠叠的‘老爷’。”
王安愣了愣,随即道:“奴才明白,这是要让工匠们自己管钱?”
“他们知道什么是好料。”朱由校的声音透过帘布传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像木匠知道哪块木头能承重,铁匠知道哪炉火能淬钢。让他们盯着,比十个御史都管用。”
轿外传来王安唤轿夫停步的声音,想来是在吩咐心腹去传口谕。朱由校重新靠回轿壁,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远了。他想起方才在火药局,孙大眼说“有钱能造轰塌赫图阿拉的雷神”,那话里的底气,比朝堂上大臣们的慷慨陈词更实在。赫图阿拉是后金的老巢,熊廷弼在辽东浴血,而京城里的蛀虫却在啃食他们的甲胄与火药。
聚宝盆的门户在眉心微微发烫,仿佛在应和他的念头。他可以变出更多的银子,更多的粮食,可若不堵住这些蛀虫,变出再多也填不满无底洞。收心盖是剜虫的刀,聚宝盆是补洞的泥,可真正的法子,是让拿刀的人、和泥的人,都变成在乎这房子会不会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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