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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清点粮储（第2页）
韩爌放下文书，目光变得深邃，缓缓道：“《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尔等今日所理，看似琐碎庶务，实乃‘格物’之始。格一册流民名籍，可知民生疾苦在何处；格一条税法细则，可知吏治清浊之根源。‘民瘼’二字，非是奏章上的虚文，而是这册中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细则背后的冷暖饥寒。日后尔等为官一方，或入主中枢，当时时以‘民瘼’为镜，照己心，察吏行。万不可学那等清谈误国之辈，以虚文塞责，以空言邀名！要务求实学，以济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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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如洪钟大吕，敲在年轻庶吉士的心头。文震孟、傅冠等人离席，整肃衣冠，对着韩爌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发自肺腑的敬服与决心：“谨遵阁老教诲！学生等必铭记于心，务求实学，以济民生，不负朝廷栽培，不负圣上期许！”
午时的日光暖洋洋地洒在御花园一隅。这里原本是间存放花木的暖房，如今却被改造成了一间充满木料清香的工坊。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松香的刨花，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朱由校身着简便的靛蓝色圆领袍，衣袖挽至肘部，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木工案前，手持一把锋利的刨子，专注地雕琢着一件精巧的木器模型。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折叠式攻城云梯”雏形。主体以坚韧的桦木为骨，榫卯结构精巧绝伦，关节处暗藏铁质机括。与传统的笨重长梯不同，此梯可如同巨兽收起利爪般，层层折叠收缩，极大地节省了运输所需的空间和人力，初步估算，运力可节省三成以上。朱由校的指尖抚过一处刚打磨光滑的榫头，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王安悄无声息地走近，垂手低声道：“万岁爷，琉璃厂那边传来消息，董其昌那幅《练兵图》，昨日落槌了。”
朱由校手中的刨子并未停顿，依旧专注地切削着一处凸起：“多少？”
“江南盐商总会，最终以三十五万两白银拍得。全款已于今晨解送通州大营，充作辽饷，分文不少。”
“嗯。”朱由校淡淡应了一声，仿佛那三十五万两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他拿起一块细砂纸，仔细打磨着云梯模型上一处可能卡住折叠机关的棱角，头也未抬地吩咐道：“让他过来听圣谕。”
王安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即刻传旨董其昌”
不久董其昌就被王安带过来了，不动声色之间，收心盖从朱由校的识海发出指令，随后朱由校说道：“你再画一幅。题材……就画《中兴四将图》。要岳飞横枪立马，韩世忠截江破敌，张俊整军经武，刘光世拱卫行在。人物要英气勃发，气势如虹，背景可绘朱仙镇大捷、黄天荡之战等场景。此画，重在激励军心，昭示忠勇。”
朱由校终于直起身，拿起旁边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着模型上沾染的木屑，目光落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折叠关节上，若有所思。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沾着木屑的指间跳跃。借南宋抗金名将激励当世辽东将士，既安全无泄密之虞，又能直指人心。
未时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将西苑深处一间宽敞画室照得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和矿物颜料的独特气息。巨大的画案上，宣纸雪白，各色颜料在青花瓷碟中如宝石般排列。董其昌立于案前，须发虽有些散乱，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消失，只剩下眼前这片即将诞生壮丽画卷的素白。
他手中饱蘸浓墨的笔，正在宣纸上纵横捭阖。画面中央，岳飞的形象已初具雏形——身披玄甲，胯下白马神骏，沥泉神枪斜指苍穹，目光如电，仿佛要穿透纸背！画卷上的朱仙镇战场金戈铁马，烟尘蔽日，宋军将士如潮水般奋勇冲杀。笔力雄浑苍劲，墨色酣畅淋漓，比之先前那幅《练兵图》，更添了十分的悲壮与磅礴的家国之气！收心盖的力量在他识海中无声运转，将一切杂念——恐惧、屈辱、疲惫——尽数屏蔽，只留下对“画”的极致追求，以及对“激励军心”这一核心指令的绝对服从。
两名身着便服的锦衣卫，如同沉默的影子，侍立在画室角落。一人手持簿册，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巳时三刻起笔，未时一刻仍在作画，已连续一个半时辰，无休憩，无进食，饮水三次。”另一人则目光如鹰隼，时刻关注着董其昌的状态和画作内容，确保无半分逾越。
董其昌口中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狂热，仿佛在与画中英魂对话：“……当如是！当有这等气魄！要让辽东的将士们见了……见了便知，忠勇之气，可贯长虹，可撼山岳！可……可挽天倾！”收心盖的力量精准地引导着他的创作激情，全部聚焦于“激励”二字，确保每一笔落下，都只为点燃观者的热血，而非泄露任何当世军情机密。笔锋所向，尽是千年不灭的忠魂。
亥时的更鼓声穿透了坤宁宫深沉的夜色。暖阁内烛火通明，驱散了春夜的微凉。皇后张嫣身着常服，正临窗静坐，纤纤玉指执着紫毫，在一方澄心堂纸上临摹着《兰亭序》，气韵沉静雍容。案头一隅，摆着一个青花小瓷盆，里面正是辽东快马加鞭送来的番薯苗样本，几片心形的嫩叶在烛光下舒展着顽强的绿意。
朱由校的身影步入暖阁，手中拿着那件刚刚完工的折叠云梯木模型。他走到张嫣案前，将模型轻轻放下：“皇后看此物如何？”
张嫣放下笔，目光被那精巧的结构吸引。她仔细端详着模型的折叠关节和展开形态，眼中流露出赞赏：“构思奇巧，机关精妙。若真能按此造出实物，攻城拔寨时，确能省却许多运力，将士少流许多血汗。”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朱由校，“然则，陛下，守城之本，终究在于人心。将士用命，百姓归心，才是真正的铁壁铜墙。便如董其昌画那《中兴四将图》，其意亦在唤起这忠义之心，凝聚守土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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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瓷盆中那柔嫩的番薯叶片，声音温婉而深邃：“但比之画中英魂、云梯利器，妾身以为，更根本的，是这土里的薯苗能活，是流民有荒田可垦、有种子可播，是边关的将士知晓家中父母妻儿有粮果腹、无冻馁之忧。人心安稳，后方稳固，前方将士方能无后顾之忧，一心杀敌。此乃真正的‘固本’之道。”
朱由校凝视着张嫣，烛光在她清丽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她单薄的肩背，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皇后所言，深得朕心。‘固本’，正是新政之要义。利器可速成，人心需深耕。”他指向那番薯苗，“明日，着劝农官将辽南番薯逐日生长记录图并《练兵图》摹本，抄送辽东各卫所堡寨。一文一武，一为活命之粮，一为守土之魂。皆为固我辽土根本。”
张嫣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恬静的笑意。她移开镇纸，取过一方新墨，就着案上的端砚，素手轻研，墨香渐渐弥漫开来。朱由校在她身侧坐下，拿起那份白日里李宗延呈上的《辽东存粮册》，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翻阅。张嫣偶尔侧首，目光掠过那些关乎万千军民性命的粮储数字，又落回皇帝专注的侧脸上。
暖阁内，只剩下墨条研磨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轻响，以及烛火静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窗外的更漏，水滴不疾不徐，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帝国庞大身躯的每一次搏动，辽东荒野上每一颗播下的番薯种，西苑画室中每一笔饱含激情的勾勒，似乎都在这坤宁宫温暖的烛影里，在这帝后并肩阅册的静谧中，找到了某种沉实而悠远的回响。三月二十五日的长夜，在无声的固本之思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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