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二十六,辰时的文华殿东暖阁,檀香袅袅,驱散着春晨的微凉。晨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影。帝师孙承宗身着儒雅常服,手持一卷泛黄的古籍,端坐于御案下首。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垂手侍立一旁。年轻的皇帝朱由校端坐御案之后,目光沉静。
孙承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陛下,今日讲《孟子·尽心下》中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缓缓展开书卷,目光扫过朱由校专注的脸庞,“此言深意,非谓君子怯懦畏缩。乃谓君子明察秋毫,洞悉隐患。见墙有倾斜、崩颓之征兆,不待其轰然倒塌,便已远避其害。此非避祸,实为存身。唯有保全己身,方有余力谋划修缮之策,匡扶危局,此乃大智大勇之道。”
窗外,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隐隐有风雷之声。朱由校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眉头微蹙。孙承宗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并非关于宫墙殿宇,而是瞬间将他引向了另一处“危墙”——通州城外,那日夜轰鸣、硝烟弥漫的火药局!
他缓缓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先生所言‘危墙’,非独指眼前可见的宫阙楼台。世间有形之墙易察,无形之危难防。若器物本身便蕴藏雷霆之怒,如……火药、炮石,其性暴烈,稍有不慎,便是毁天灭地之灾。此等‘危墙’,更需时时警醒,防微杜渐,不待其危兆显露,便当以雷霆手段,消弭祸端于未然!”
孙承宗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深深颔首:“陛下圣明!一语切中要害!火药,国之重器,锋锐所依。然其性如双刃之剑,用之得法,可御外侮;保管、操持稍失其度,则如怀抱猛虎,顷刻反噬!古往今来,因火药储运、配制失当而酿成巨祸者,史不绝书。此等‘危墙’,确需以万钧之慎,日夜惕厉!”
朱由校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刀:“王安!”
“奴婢在!”
“即刻传旨:召工部火药局匠头孙大眼,火速至文华殿,朕要亲闻火药局详情!”
巳时初刻,文华殿正厅的气氛陡然凝重。晨光被乌云遮蔽,殿内需点燃烛火照明,光影摇曳,更添几分肃杀。一个身着灰扑扑匠户短袄、满脸烟火熏燎痕迹、十指关节布满新旧伤痕的中年汉子,被内侍引着,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便是通州火药局的匠头孙大眼。锦衣卫千户骆养性按刀侍立在殿柱旁,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锁住地上之人。
“草……草民孙大眼,叩……叩见吾皇万岁!”孙大眼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沙哑,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体微微颤抖。
“抬起头来。”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威压,“朕问你,上月火药局造药、储药,死伤几何?因何而死伤?据实奏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孙大眼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悲愤,烟灰混着汗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划出道道痕迹。他咽了口唾沫,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声音:
“回……回禀陛下!上月……上月死伤……共计二十八人!”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通州南厂……赶造一批急用火药桶……管事的……嫌药力不够猛……逼着工匠……私加了硫磺比例……”他伸出粗糙带伤的手指比划着,“原本配比是硝七成、硫二成、炭一成……他们……他们给改成了硝六成、硫三成、炭一成!造药时……又是用铁锤猛砸药料……火星子溅出来……一下子……一下子就把刚装好的三桶火药给点着了!轰隆一声……七……七个兄弟当场就没了……还有九个……烧得不成人形……”孙大眼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浊流下,声音哽咽。
他喘了口气,悲愤更甚:“还有……东直门的储药库!那库房……那库房顶上漏雨漏了半年了!工部拨的修缮银子……不知道进了谁的腰包!上月一场大雨……库里的火药……湿了、结块了……管库的郎中说……说不能糟践东西……逼着我们……用石碾子去碾那些结块的药!那石碾子……死沉死沉的……推起来火星子直冒……我们都说不能碾……要晒干慢慢揉开……可……可没人听啊!结果……结果……”他猛地闭上眼,仿佛那惨烈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炸了!十二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我这条胳膊……”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臂一处焦黑的伤疤,“……就是那天捡回来的……”
朱由校的脸色已然阴沉如殿外的天色,放在御案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发白。他声音冷冽如冰:“死伤如此惨烈,为何不见工部奏报?!”
“奏报?”孙大眼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工部的郎中大人们……说这是‘寻常损耗’……是咱们匠户命贱……活该!只……只让赔补了点烧埋银子给家眷……堵住我们的嘴……还威胁说……谁敢乱嚼舌根……就……就全家发配辽东充军!”他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草民……草民说的句句是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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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养性!”朱由校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臣在!”骆养性一步跨出,躬身听命,眼神锐利如刀。
“即刻持朕手谕,率缇骑,查封通州南厂、东直门储药库!所有人等,原地羁押待审!”朱由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给朕彻查!一查到底!重点:配料比例记录是否篡改?储药库防水防潮是否形同虚设?工匠操作有无明令禁止之举如携带明火、穿着铁掌鞋靴、以铁器捶打药料?工部主管官员有无渎职、贪墨、压报!朕要真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朕挖出来!”
“臣领旨!定不负圣命!”骆养利落地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带起一阵森冷的寒风。孙大眼瘫软在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午时的文华殿偏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窗外雷声隐隐,豆大的雨点开始敲打窗棂。工部尚书王佐跪在地上,面如土色,冷汗涔涔。锦衣卫千户骆养性风尘仆仆,带着一身雨水和硝烟气息,肃立在御前回禀。
“启奏陛下!”骆养性的声音冷硬如铁,条理清晰,“臣已率缇骑查封通州南厂、东直门储药库,羁押涉案工匠、吏员共四十七人。经初步审讯及查验现场,两处事故原因已明:
通州南厂爆炸案确系管库吏员为迎合上峰‘求猛药’之令,威逼工匠擅自改动火药配比,将‘硝七硫二炭一’改为‘硝六硫三炭一’,硫磺比例严重超标,导致火药极不稳定。
操作过程中,工匠在密闭工坊内使用铁锤猛烈捶打药料,铁石相击,火星四溅,直接引爆刚封装的三桶火药。
此案属‘违规配造’叠加‘野蛮操作’所致!
东直门储药库爆燃案实乃库房年久失修,屋顶多处漏雨,工部虽有修缮请款记录,但实地查证,银两去向不明,修补敷衍了事,形同虚设。暴雨导致库存火药大面积受潮板结。
库管郎中不顾工匠强烈反对,严令必须碾碎结块火药,强行驱使工匠使用沉重石碾碾压。巨大摩擦产生高热,引燃火药。
此案属‘储存严重失职’叠加‘管理极度混乱’所致!”
骆养性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陛下,臣查阅旧档,发现此类事故绝非偶然。前明永乐年间,南京火药三厂亦曾发生连环爆炸,虽规模不及此次惨烈,但起因惊人相似——皆因主事者视火药如寻常柴薪,轻视规程,管理懈怠!今日通州、东直门两处小炸,伤亡数十,已是触目惊心!若此等积弊不除,隐患不消……”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今日之小炸,便是明日王恭厂般巨祸的清晰预兆!
朱由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刃,扫过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工部尚书王佐:“王卿,你都听见了?火药局,乃朕御敌卫国之利器,亦是悬在朕与这京城百万军民头顶的‘危墙’!利刃在手,可伤敌,亦可自戕!今日这数十条人命,这震耳欲聋的爆炸,便是这‘危墙’摇摇欲坠的警钟!是上天给朕,也是给你们工部的当头棒喝!若再视若无睹,敷衍塞责,他日墙塌之日,便是玉石俱焚之时!”
王佐以头抢地,声音颤抖:“臣……臣失察!臣万死!臣……臣定当痛改前非,严加整顿!”
“整顿?”朱由校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拿什么整顿?拿人命去填吗?骆养性!”
“臣在!”
“涉案工部官吏,无论品级,一律锁拿,交北镇抚司严审!贪墨修缮银两者,追赃到底,家产抄没!渎职压报者,严惩不贷!至于那些枉死的匠户……”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传朕口谕:凡因公殉职者,其家眷由内库拨付抚恤银五十两,着地方官妥善安置,不得克扣分毫!较常例,加倍!”
“臣遵旨!”骆养性领命,目光扫过王佐,后者瘫软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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