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市,暮色四合,却远未到沉睡的时刻。喧嚣如鼎沸的汤锅,蒸腾着浓烈的生气。驼铃叮当,敲碎了胡商粗犷的吆喝;丝帛悬垂,在晚风里流淌着晚霞最后的瑰丽;香料的气息浓郁得近乎粘稠,与烤炙羊肉的焦香、新出炉胡饼的热气交织缠绕,织成一张无形而令人微醺的网,兜头罩住了每一个踏入其中的人。华灯初上,各色灯笼次第点亮,将攒动的人影投在青石板上,拉长、扭曲、晃动,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河流。
狄仁杰宽袍缓带,负手徐行于这片鼎沸之中。他目光平和,掠过街边货摊上光怪陆离的波斯玻璃器、纹饰繁复的大食银盘、色彩秾艳的于阗美玉,神情却并未真正停留在那些奇珍异宝之上,倒更像是在倾听这座城池粗重的呼吸与奔涌的血液。元芳紧随其后,一身利落的劲装,锐利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汹涌的人潮,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刀。
“大人,西市胡商汇聚,三教九流混杂,鱼龙难辨。近来虽无大案,但小摩擦不断,总觉得……”元芳压低声音,话未说完。
狄仁杰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微微颔首:“嗯,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市井之间,人心之曲直,往往比庙堂更显本色。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迹可循,只看你是否……”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穿了市集喧腾的底噪。那声音饱含着无法言喻的惊恐,瞬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走水了!鬼火!天降鬼火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惊怖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砰然炸开!
“波斯邸!是波斯邸的阿罗撼老爷!”
“老天爷!他……他自己烧起来了!”
人群骤然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混乱的浪潮。人们像受惊的鱼群,本能地朝着远离声音来源的方向推搡、奔逃,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扭曲的好奇,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竭力想望向那骚乱的源头——西市深处,一座装饰着华丽琉璃窗和波斯风格雕花的石质邸舍二楼。
狄仁杰脸上的闲适瞬间敛去,眼神骤然凝聚如冰,沉声道:“元芳,随我来!”
他宽大的袍袖一拂,身形竟异常敏捷地逆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切了进去。元芳低喝一声“让开!”,双臂灌注劲力,如分水之舟,强行在混乱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缝隙,紧紧护在狄仁杰身侧。
那座波斯邸舍前已围起数重水泄不通的人墙,恐惧的低语和压抑的惊呼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怪异的焦糊气味,混合着皮肉烧灼的恶臭,令人作呕。邸舍二楼那扇精美的琉璃窗,此刻像一个巨大的伤口,黑洞洞地敞开着,浓重的黑烟正从里面滚滚涌出,偶尔夹杂着几点尚未完全熄灭的、惨白中透着幽蓝的火星,飘落下来。
几个邸舍的胡人仆役面无人色,徒劳地提着水桶向上泼洒,水柱却根本够不到那高高的窗口,徒然淋湿了楼下惊恐的看客。楼下的胡商们聚集在一起,用狄仁杰听不懂的波斯语急促地交谈着,脸上交织着悲痛、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许多人双手合十,仰头对着那冒烟的窗口念念有词,仿佛在祈祷,又像是在驱邪。
“闪开!大理寺狄大人到!”元芳一声断喝,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硬生生震开了最内层拥挤的人群。
狄仁杰快步走到邸舍正门下,抬头凝望那扇冒烟的窗口。焦臭的气息更加浓烈。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窗口边缘、下方的墙壁以及门前的地面。
“大人,可要上去?”元芳的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稍待。”狄仁杰的声音异常冷静。他蹲下身,目光在门前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细细搜寻。几处深色的水渍是仆役泼洒留下的。一些凌乱的脚印。还有……一些散落的、在灯笼和远处火光映照下微微反光的碎片。
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其中一片。碎片入手冰凉,质地脆硬,边缘锐利,是上好的透明琉璃。碎片表面沾着些微焦黑的污迹,但真正吸引狄仁杰目光的,是碎片断裂的边缘——并非寻常碎裂的参差锯齿状,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近乎规整的弧形!那弧度异常平滑流畅,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精密的力道瞬间整齐地崩开。
狄仁杰的指尖在光滑的弧形断口上轻轻摩挲,眼神越来越沉。他又捻起另外几片稍大的琉璃碎片,拼凑着,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其原本的形状。不是碗,不是盘……更像是某种细颈的容器?颈部的弧度?
“鬼火……天罚啊!”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浑身筛糠般抖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惧,对着狄仁杰颤声道,“阿罗撼老爷……就那么站在窗口……‘轰’地一下!全身都冒起蓝白色的火!眨眼的功夫……就……就烧没了!不是人间的火!是地狱的鬼火!是报应啊!”他说着,竟朝着冒烟的窗口噗通跪了下来,连连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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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将几片关键的琉璃碎片用一方干净帕子仔细包好,收进袖中。他站起身,拍了拍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跪地叩拜的老者,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恐惧和迷信的脸,最后落在那依旧冒着缕缕黑烟的窗口。
“这不是天灾,”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与低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更非神鬼报应。”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是谋杀。”
“啊?!”周围瞬间死寂一片,连那叩拜的老者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元芳精神一振,手紧紧握住刀柄:“大人,凶手……”
狄仁杰目光幽深,望向二楼:“火起瞬间,阿罗撼身处窗口,众目睽睽之下自燃。火势猛烈异常,绝非寻常柴薪油料所能为,且伴有蓝白异色。”他抬起手,袖中包裹的琉璃碎片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此物,是关键。其断裂之痕,非寻常撞击或高温熔融所致,更像是……内部骤然爆发的巨力,由内而外崩裂。”
他不再多言,抬步走向邸舍大门:“元芳,随我上去。封锁此楼,任何人不许进出!召仵作!询问所有目击者及邸中仆役,尤其是最后见过阿罗撼的人!”
“遵命!”元芳沉声应道,立刻指挥随后赶到的差役封锁现场,驱散人群。
二楼阿罗撼的房间,已然是一片狼藉的炼狱景象。焦糊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几乎令人窒息。精致的波斯地毯被烧穿,露出底下焦黑的地板。桌椅翻倒,残骸上覆盖着厚厚的烟炱和灰烬。墙壁熏得黢黑,靠近窗口的区域尤为严重。房间中央的地面上,一片不规则的人形焦痕触目惊心,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粘稠的油脂状物质和零星的灰白色骨渣。这便是波斯富商阿罗撼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印记,无声地诉说着那瞬间爆发的、可怖的毁灭力量。
狄仁杰蹲在那片焦痕旁,屏住呼吸,仔细审视。他避开那些最污秽的部分,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测量着痕迹的大小、位置,观察着燃烧残留物的分布和色泽。他伸出手指,极其谨慎地捻起一点灰白色的粉末,凑近鼻端嗅了嗅,一股刺鼻的、类似大蒜的怪异气味隐隐传来,让他眉头锁得更紧。
“磷……”他低声自语,眼中锐芒一闪。目光随即投向那扇洞开的琉璃窗。窗框边缘残留着灼烧的焦黑痕迹,几片崩裂后未完全脱落的琉璃碎片挂在上面,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晃,反射着楼下灯笼和远处火光,如同鬼魅的眼睛。
“元芳,”狄仁杰站起身,声音低沉而清晰,“火源起处,并非房内任何一处烛台或炭盆。重点搜查窗台内外,尤其是外侧窗沿、下方墙壁,看有无悬挂、黏贴、钩挂之物的痕迹。另,着人仔细筛检楼下正对窗口的地面,特别是那些琉璃碎片散落区域,一寸之地也不可放过!凡有异样之物,无论大小,皆需收集呈报!”
“是!”元芳领命,立刻指挥差役分头行动。他自己则亲自攀上窗台,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借着灯笼的光芒,一寸寸检查着粗糙的石质窗沿和下方的砖墙,手指在冰冷的石面上细细摸索。
狄仁杰则在房内踱步,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他走到一张翻倒的矮几旁,弯腰拾起一个同样被熏黑、但尚未完全焚毁的鎏金银酒壶和两只镶嵌宝石的琉璃杯。杯底残留着极少量深红色的酒液,散发着浓郁的葡萄酒香。他拿起一只杯子,对着灯笼的光线仔细查看杯壁内侧,又凑近嗅了嗅酒液的气息,若有所思。
不多时,一个差役捧着一个托盘匆匆上楼,盘内放着几件从楼下找到的物件。几片狄仁杰已经见过的琉璃碎片,一块边缘被烧熔变形的玉牌,一枚沾满灰烬的波斯金币,还有……一小块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质地异常坚硬、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黑色碎块。
狄仁杰的目光瞬间被那黑色碎块吸引。他拿起它,入手沉重,冰凉。用指甲用力刮擦,竟发出轻微的金石之声,表面只留下淡淡的白色划痕。他凑近仔细端详,发现其断裂面并非完全光滑,而是呈现出一种细微的、如同晶体般的棱角结构。
“玄铁精?”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物极其罕见,乃陨铁之精粹,非人力所能轻易熔炼锻打。此物怎会出现在阿罗撼自燃的现场?是原本就在他身上,还是……凶手所用之物?
“大人!”元芳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兴奋,“窗台外侧下方半尺处,砖缝内嵌有东西!”
狄仁杰立刻走到窗边。元芳指着窗台下方一块青砖的缝隙。缝隙里,赫然卡着一小截被熏得焦黑、几乎与砖石融为一体的东西。狄仁杰示意元芳小心将其剔出。那是一小段细如发丝的金属线,质地不明,异常坚韧,一端呈烧熔的圆球状,另一端则是极其整齐的断口。
“丝线?”元芳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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