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透,洛阳城褪尽了白日的喧嚣,沉入一片粘稠的死寂。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定鼎门大街两侧,此刻只剩下高高低低的门楼黑影,沉默地矗立在浓重的夜色里,像一群蹲伏的巨兽。空气凝滞不动,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闷得人喘不过气,仿佛一块浸透了油的布,沉沉地捂在口鼻之上。
唯有这条街尽头,一间临街铺面的二楼小窗,还透出一豆昏黄摇曳的光。
那是“三手纸扎铺”。铺主陈三手,是洛阳城里公认的头一份纸扎匠,手艺精绝,死人用的纸人纸马、车轿屋舍,经他的手做出来,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活气儿,尤其那双眼睛,点得格外传神,仿佛真能看透阴阳两界。坊间流言,说陈三手扎出来的东西,在阴间是顶顶好使的硬通货,连鬼差都得客气三分。
忽然,一阵极细微、极古怪的调子,断断续续地从那亮着灯的二楼飘了下来。
咿咿呀呀,不成腔调,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瘆人。像是一个老妪在哄孩子入睡,又像是某种不祥的、拖长了调的叹息,在粘稠的夜色里艰难地爬行。那调子钻进隔壁杂货铺王掌柜的耳朵里时,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侧耳细听,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汗衫。
“这…这调子…”王掌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推醒身边同样被惊醒的老伴,“是《摇篮曲》?陈三手家…大半夜的,谁在哼这个?”
老两口面面相觑,眼中都充满了恐惧。陈三手是个鳏夫,铺子里就他一个光棍汉住着,这深更半夜,哪来的女人哼唱?那调子飘飘忽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鬼气。
王掌柜壮着胆子,哆哆嗦嗦披了件外衣,又抓起门后顶门用的粗木杠子,一步步挪到自家门前,轻轻拉开一道门缝。那诡异的哼唱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就来自一墙之隔的纸扎铺二楼。他咽了口唾沫,鼓足毕生最大的勇气,朝着纸扎铺紧闭的店门,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陈…陈三哥?你…你没事吧?”
无人应答。
只有那不成调的《摇篮曲》,依旧在死寂的夜空中幽幽飘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人的脖颈。
王掌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敢再等,猛地回身,朝着巷子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去,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啊!快来人!陈三手家…出事了!快报官啊——!”
尖利的呼救声撕破了沉闷的夜幕。
当狄仁杰带着参军元芳,以及一队打着火把、面色凝重的府衙差役,匆匆赶到“三手纸扎铺”时,天色已近五更。那诡异的哼唱声早已消失,但空气里弥漫开的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铺门紧闭。差役上前用力拍打,门内毫无声息。元芳目光锐利如鹰,扫视门板,随即果断下令:“撞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差役应声上前,用肩膀狠狠撞向厚重的门板。“砰!砰!”几声沉闷的巨响过后,门栓断裂,铺门豁然洞开。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纸张、糨糊和颜料特有的气味,如同一个无形的浪头,猛地扑了出来,冲得门口众人一阵窒息。火把的光焰跳跃着,勉强照亮了门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作坊中央,陈三手脚朝门、头朝里地仰面倒在地上。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凝固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来自九幽地狱的景象。
致命伤清晰得触目惊心——一柄用厚实彩纸精心折叠、糊成的狭长纸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咽喉。刀身几乎全部没入,只留下一个纸做的刀柄突兀地露在外面。创口处流出的浓稠血液早已干涸发黑,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近黑的污迹。那纸刀的刀柄上,用极细的工笔,描着几道精细的云雷纹路,正是陈三手本人的手笔。
作坊的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凌乱的纸钱。黄惨惨的纸钱被凝固的血迹粘连,踩上去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嚓嚓”声,仿佛无数细小的冤魂在脚下呻吟。火把的光芒在作坊内晃动,将墙上、架子上那些已经完工或半完工的纸人、纸马、纸轿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晃动,如同幢幢鬼影。那些纸人惨白的脸上,用墨笔勾勒出的空洞眼睛,在摇曳的光线下,仿佛都活了过来,正冷冷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整个现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协调感——血腥的死亡,与虚假的繁华陪葬品,被强行糅合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邪气。
狄仁杰面沉如水,花白的眉毛紧锁,目光如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这血腥狼藉的现场。他没有急于靠近尸体,而是先站在门口,锐利的视线扫过满地的纸钱、墙上挂着的各色半成品,最后落在一张堆满了工具和零散纸张的大工作台上。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作坊内令人心悸的死寂,“看这满地的纸钱,还有那边架子上…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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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芳立刻会意,他个子高大,目光越过地上凌乱的纸钱,迅速扫视作坊两侧靠墙立着的多层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纸扎成品和半成品:手持莲花的玉女、捧着金元宝的童子、膘肥体壮的骏马、装饰华美的车轿……琳琅满目,唯独在最显眼、最顺手的一个位置上,空出了一块,只留下一个清晰的方形印痕,与旁边器物落下的灰尘痕迹明显不同。
“大人,”元芳指着那块空白,语气肯定,“少了引魂幡!而且是刚完工不久、准备取走的!看这印子,尺寸不小,杆子留下的圆形压痕还很新。”
引魂幡,白事中指引亡魂通往阴司的重要器物。尤其是在讲究排场的大户人家丧礼中,一面制作精良、高大醒目的引魂幡,更是不可或缺。陈三手这样的顶尖匠人,其完工待取的引魂幡,价值不菲,目标显着。
狄仁杰微微颔首,这才迈步,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和纸钱,走到陈三手的尸体旁。他蹲下身,动作沉稳,仔细审视着咽喉处那柄致命的纸刀。纸刀扎入的角度略有些倾斜,自下而上。他又抬起死者的双手查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尤其右手食指和中指内侧,有明显的硬茧和颜料浸染的痕迹,这是常年握笔、操持刻刀留下的印记。指甲缝里很干净,没有搏斗留下的皮屑或血迹。
“纸刀,他自己的工具,他自己的手艺。”狄仁杰的声音在寂静的作坊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击毙命,干净利落。死者…似乎并未有激烈的反抗挣扎。”他抬头,目光再次扫过满地的纸钱,“这些纸钱,是被特意撒落的?还是…搏斗时碰翻的?”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尸体头部附近的地面上。那里的纸钱显得尤为凌乱,似乎被什么东西大力拂开过。狄仁杰示意元芳将火把凑近些。在跳跃的火光下,他敏锐地发现,在纸钱凌乱的中心位置,靠近陈三手后脑勺的地方,散落着几片极其微小的、色彩鲜艳的纸屑——浅粉色的花瓣,嫩绿色的叶片,边缘还带着精细的描金痕迹。
“这是…”狄仁杰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拈起一片细小的粉色纸屑,放在掌心,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纸花?装饰用的…看这颜色和描金,像是用在纸人衣饰或者冠冕上的碎片。”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作坊里那些形态各异的纸人。
元芳顺着狄仁杰的目光望去,也立刻发现了异常。在离尸体约莫五六步远的一个角落,一个制作得格外精美、几乎与真人等高的彩衣纸人,斜倚在墙边。这纸人衣饰华丽,色彩鲜艳,脸上勾勒着浅浅的笑意。但它的左手,那只本该自然垂落或捧着某样东西的左手,其手腕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过,糊在外面的彩纸撕裂开一道明显的口子,露出了里面作为骨架支撑的细竹篾。而纸人的脚边,散落着几片同样色彩鲜艳的碎纸片。
“大人!看那个纸人!”元芳指着角落,语气急促,“它的手…像是被大力撕扯过!”
狄仁杰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彩衣纸人跟前,蹲下仔细检查。纸人左手手腕处的撕裂口很新,断口处的纸纤维参差不齐,显然是新近造成的。他再低头看纸人脚边散落的碎纸片,颜色、质地与他在尸体旁发现的那些微小纸屑完全吻合。
“有意思。”狄仁杰捻着指尖残留的纸屑粉末,若有所思,“凶手用陈三手自己做的纸刀杀了他,撒了满地的纸钱,拿走了最重要的引魂幡…而这个纸人,”他指了指那个左手破损的彩衣纸人,“在案发时,似乎距离陈三手很近,甚至可能…有过接触?这些碎纸,像是从它手上被硬生生扯下来的。”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在众人脑中浮现:陈三手在遇袭的瞬间,是否曾绝望地抓住了身边这个色彩鲜艳的纸人?那纸人脸上诡异的笑容,在那一刻,是否曾正对着垂死的匠人?
“带它回去。”狄仁杰指着那个彩衣纸人,语气不容置疑,“连同那柄纸刀,还有地上这些特别的碎纸屑,一并作为证物。仔细搜查整个铺子,尤其是账目往来、近期的订单记录。”
“是,大人!”元芳立刻指挥差役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个笑容诡异、手腕破损的彩衣纸人。
当那个色彩刺目、笑容诡异的彩衣纸人被小心地抬入洛阳府衙森严的证物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似乎也随之侵入了这原本就肃穆的空间。纸人被安置在房间中央一张空置的宽大木台上,周围是冰冷的铁栅栏和厚重的石墙。两盏长明灯在角落燃烧着,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纸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投在粗糙的墙壁上,如同一个伺机而动的巨大鬼魅。
负责看守的是两名经验丰富的老捕快,赵五和孙七。两人都是刀头舔血过来的,平日里胆子不小,但今夜,面对这尊死物,心头却莫名地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寒冰。那纸人惨白的脸颊,嫣红的嘴唇,尤其那双用上好徽墨点出的眼睛,在摇曳的灯影下,空洞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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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你觉不觉得…有点邪门?”孙七搓了搓胳膊,低声嘟囔,眼睛时不时瞟向那纸人,“这玩意儿…看得人心里直发毛。陈三手那案子本来就够邪乎了,这纸人还在现场…啧。”
赵五啐了一口,强自镇定:“怕个球!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怵这纸糊的玩意儿?狄大人吩咐了,看紧点!这可是重要证物!少它一根纸毛,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话虽如此,他自己也下意识地离那木台远了两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梆子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时分。夜更深,寒气更重,证物房里仿佛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嗬…嗬嗬…”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赵五和孙七同时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木台中央那个彩衣纸人!
“谁?!”赵五大喝一声,呛啷一声拔出了腰刀,声音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孙七脸色煞白,也慌忙拔刀,两人背靠背,紧张地环顾四周。证物房除了他们俩,就只有那些冰冷的铁栅栏、木架子和…那个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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