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赵焕终于摸到了城郊的织户聚居区。这里与其说是“区”,不如说是片棚户区——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屋顶盖着破草席,墙角堆着发霉的棉絮,空气中弥漫着染料和汗水的酸臭味。
几个光着膀子的织工蹲在路边,手里拿着粗瓷碗,碗里是黑乎乎的杂粮粥。他们的手指因为常年泡在染缸里,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像一截截发了霉的树枝。
赵焕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苏州士绅在奏折里写的“织户安居乐业,岁入颇丰”,再看看眼前这景象,只觉得那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换上从一个老织工那里买来的旧衣服——一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裤脚还沾着未干的染料。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最深处的一间柴门走去。
柴门是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上面贴着张褪色的门神画,画里的秦琼和尉迟恭早已看不清面目。赵焕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木板。
“谁啊?”里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警惕。
“老乡,我是从昆山来的,想打听点事。”赵焕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听说苏州在推新法,不知道……”
话没说完,柴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手里还攥着根顶门的木棍。“打听什么?我们这里没什么好打听的。”
赵焕从怀里摸出两个从码头买来的白面馒头,递了过去:“老乡,我绝无恶意。这是点心意,您收下。”他知道,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两个白面馒头比任何官话都管用。
老妇人的眼睛亮了亮,盯着馒头看了半晌,终于放下木棍,把门让开了些。“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让人看见了不好。”
赵焕走进柴门,才发现里面比外面看着更简陋。土炕上躺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看样子是病了,盖着床露出棉絮的破被子;墙角堆着几捆待织的棉纱,上面落满了灰尘;唯一像样的家当,是台破旧的织布机,机身上的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
“这是我儿子,前阵子染了风寒,没钱看大夫,就一直拖着。”老妇人叹了口气,把馒头小心翼翼地放在炕边的矮桌上,“客人想问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又要加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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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焕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摇摇头,坐在老妇人递过来的小板凳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是加税。我听说新法定的是‘计亩征银’,不知道你们……”
“计亩征银?”老妇人冷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那是士绅老爷们的说法!对我们这些佃户来说,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她指着窗外那些低矮的土坯房:“你看外面住的,哪个不是租种顾家田地的?以前缴粮,顾老爷说我们的粮食成色不好,十斗要扣两斗;现在缴银,他又说我们的银子成色不足,一两要折成七钱。这新法,到底是给谁定的?”
赵焕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月光,飞快地记录着老妇人的话。每写一个字,心里就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那……你们就没去官府说过?”他艰难地开口。
“说?怎么说?”老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悲愤,“县太爷是顾老爷的门生,知府大人收了顾老爷的好处,我们去说,不是自讨苦吃吗?前阵子有个愣头青去府衙喊冤,结果被打了五十大板,现在还躺在家里不能动呢!”
土炕上的汉子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老妇人连忙过去给他顺气,嘴里念叨着:“你看你,说了不让你激动,偏不听……”
赵焕看着这对母子,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他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让他来苏州——那些写在奏折上的“民怨”,那些士绅们口中的“百姓不愿缴银”,全都是颠倒黑白的谎言。真正受苦的百姓,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老乡,”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枚黄铜腰牌,在月光下亮了亮,“我是奉旨来查访的。你们放心,陛下知道了这些事,绝不会坐视不管。”
老妇人看着腰牌上的“奉旨巡查”四个字,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北方磕起头来:“谢陛下!谢陛下还记得我们这些苦命人……”
赵焕连忙扶起她,心里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在户部看到的那些账本,想起顾存仁在玄妙观后说的“民意”,忽然觉得那些精致的算计和密谋,在这对母子的眼泪面前,显得如此丑陋和可笑。
夜渐渐深了,棚户区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远处士绅宅院的灯笼还亮着,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赵焕坐在织布机旁,借着月光继续记录着老妇人的诉说——从顾存仁如何巧立名目加收地租,到粮商如何趁新法推行囤积居奇,再到地方官如何包庇纵容……每一笔都浸着血泪。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要去昆山的佃户村,要去松江的棉田,要去更多被士绅遗忘的角落,把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一点点挖出来,送到陛下的案头。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窗棂,照在赵焕的脸上,映出他坚毅的神情。他想起临行前陛下的嘱托,想起那枚沉甸甸的腰牌,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比户部的账册还要重。
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不仅是少年天子的信任,还有千千万万像老妇人这样,渴望着公道的百姓。
天快亮时,赵焕悄悄离开了棚户区。他的行囊里,除了那本记满真相的本子,还多了几缕染过色的棉纱——那是老妇人硬塞给他的,说能让陛下看看织户们的辛苦。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沉睡的土坯房,在心里默念:“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改变了。”然后,他转身走进晨雾中,朝着昆山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坚定,像一颗投入太湖的石子,终将掀起层层涟漪。
而此刻的毓庆宫,朱翊钧正对着舆图上的江南地区出神。小李子端来的早膳已经凉了,他却浑然不觉。他仿佛能看到赵焕在苏州的雨巷里穿行,看到那些织户和佃农在灯下诉说,看到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正一点点浮出水面。
他知道,赵焕带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但他需要知道真相——哪怕那真相再残酷,再沉重。因为只有知道了病在哪里,才能对症下药;只有知道了百姓的苦,才能治好这江南的顽疾。
窗外的鸽子咕咕地叫着,飞向湛蓝的天空。朱翊钧拿起那本牛皮本子,在顾存仁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很快,这个问号就会变成感叹号,变成惊叹号,变成所有江南士绅都无法回避的惊雷。
属于江南的风雨,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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